审配秘密遣使许昌的消息,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彭城决策层的核心炸响。
这标志着河北的内斗,已经不再局限于袁氏兄弟之间,而是即将把盘踞中原的曹操也更深地卷入其中。
郭嘉在病榻上听闻毛玠带来的这一最新情报时,那双因久病而略显黯淡的眸子骤然锐利起来,仿佛濒死的鹰隼看到了猎物最后的挣扎。
他强忍着胸腔间翻涌的不适,声音低哑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
“审正南……终于走了这一步。他这是病急乱投医,还是……另有所图?”
蔡琰已从丧父的悲痛中勉强振作,她深知此刻朝廷更需要她的冷静与决断。
她端坐于主位,凤目含威,接口道:
“无论其初衷为何,曹操若借此机会介入河北,局势将更为复杂。奉孝,当如何应对?”
徐庶、刘晔、毛玠皆屏息凝神,等待郭嘉的决断。
书房内炭火噼啪,映照着众人凝重而专注的脸庞。
郭嘉闭目沉吟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算计:
“曹操非易与之辈,审配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然,亦是我们的机会。”
他缓缓坐直了些,开始部署,每一条指令都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切割着混乱的局势:
“第一,对河北,策略不变,但需加速。
毛玠,你亲自负责,加紧密会颜良旧部及冀州本土将领,朝廷可承诺,若他们能弃暗投明,或保持中立,既往不咎,且保其家族、田产,更有封赏!
对袁谭方面,也加大接触力度,可暗示朝廷愿助其‘拨乱反正’,前提是他必须公开表示服从朝廷号令。”
“第二,”郭嘉看向徐庶,
“将审配遣使许昌的消息,通过我们的渠道,务必让袁谭尽快知晓!
要让他觉得,袁尚已与曹操勾结,欲置他于死地!
同时,在邺城散播流言,就说曹操要求袁尚割让魏郡、赵国,方肯出兵相助!”
刘晔抚掌:“此计大善!无论袁谭信否,必使其对袁尚恨意更深,用兵更急!
而邺城内闻此消息,审配、逢纪必遭质疑,袁尚阵营内部将更趋分裂!”
“第三,对曹操,”郭嘉嘴角勾起一丝冷峭,
“他不是想火中取栗吗?
那我们便给他添把柴,也加点风险。
令张飞在东郡,加大对兖州边境的巡弋力度,做出随时可能西进,威胁许昌的态势。
令陈登在广陵,可以‘剿匪’为名,小规模越境袭扰曹操控制的淮南地区,不必求胜,但求使其不得安宁。
同时,将夏侯惇部向河内移动的消息,以及曹操密会袁谭之事,一并‘透露’给荆州刘备和江东孙权!”
徐庶眼中精光一闪:
“祭酒是要让曹操四面受敌,不敢全力北顾?”
“不错。”
郭嘉点头,“刘备若知曹操北顾,必加紧对襄阳的攻势,甚至可能试图联络曹操后方。
孙权若知曹操与河北纠缠,又受我广陵方面袭扰,其对淮南的心思也会更活络。
曹操多疑,后方不稳,他岂敢将主力投入河北?”
“第四,青州吕布,”郭嘉特别强调,
“可传令于他,朝廷已探知袁尚内部不稳,令其加大佯动力度,多派小股骑兵深入冀州境内,焚毁村落,掳掠牲口,制造恐慌,但严禁与袁军主力接战。
告诉他,此乃疲敌之策,功成之后,朝廷不吝封赏。”
他深知吕布性情,需以战利与名利驱之。
“黄忠水师,继续袭扰渤海,可尝试攻击几处较小的沿海屯粮点,进一步动摇袁尚后勤。
吕玲绮所部重骑驻守下邳,归属张飞节制,加紧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第五,”郭嘉最后将目光投向毛玠,
“江东与荆州方面,也需有所应对。
孙权既有意遣使,蒋干可继续接触,可向其透露朝廷愿与江东共分淮南之利,前提是孙权需牵制曹操南部兵力。
至于刘备……可令简雍(刘备使者,尚在彭城)传话回去,朝廷认可其‘荆州牧’之位,望其尽快安定襄阳,朝廷或可表奏其总督荆诸军事!”
蔡琰闻言,微微颔首。
假节钺,此乃极大的权柄象征,足以让刘备名正言顺地整合荆州力量,对抗刘表残余和可能的曹操干预,但也必将使其更加依赖朝廷名分,成为朝廷在南方牵制曹操的重要棋子。
指令迅速化为行动。
毛玠再次隐入暗处,如同幽灵般穿梭于河北各地。
徐庶、刘晔则负责将郭嘉的阳谋与阴谋,通过不同的渠道散布出去。
一时间,天下四方风起云涌。
河北,袁谭得知审配竟秘密联络曹操,勃然大怒,不顾新败,再次集结并州兵马,并联络旧部,对邺城发动了更加疯狂的攻击,誓言要手刃“勾结外敌、卖父求荣”的袁尚与审配。
邺城内,流言四起,颜良旧部躁动不安,审配、逢纪焦头烂额,袁尚的权威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青州吕布的骑兵如同蝗虫过境,在冀州边境制造着混乱与恐慌。
中原,曹操接到了来自邺城审配的密使,同时也接到了来自各方关于朝廷动向、刘备加紧攻势、孙权似有异动以及广陵遭受袭扰的情报。
他坐在许昌丞相府内,面色阴沉如水。
郭嘉的连环计,让他感到了一种无形的束缚。
北上夺取河北的诱惑巨大,但南线刘备、东线朝廷、乃至江东孙权,都像一把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郭奉孝……这是要逼我与他先做个了断吗?”
曹操喃喃自语,最终,他做出了一个看似保守,实则狠辣的决定:
“告诉审配的使者,欲让我出兵,袁尚需先送上颜良、文丑首级,以表诚意!
同时,令夏侯惇部,暂停向河内移动,转而南下,汇合于禁、乐进,全力攻打陈留!
再派细作,散播刘备欲与朝廷瓜分荆州的消息给蔡瑁!”
他选择了先巩固和扩大在河南的实际控制,并继续挑动荆州内斗,暂缓直接介入河北这滩浑水。
同时,向袁尚索要颜良、文丑首级,既是试探,也是毒计,无论袁尚应允与否,都将进一步瓦解河北军心。
荆州襄阳城下,刘备得知朝廷的消息,精神大振,攻势更猛。
而蔡瑁听闻曹操散播的“刘备受朝廷支持欲瓜分荆州”的谣言,对刘备的抵抗也更加坚决,同时内心深处对曹操的戒惧也更深了一层。
江东,孙权与周瑜密切关注着北方的乱局和淮南的动向。
蒋干的接触让他们看到了牵制曹操、甚至谋取淮南的机会,周瑜开始秘密调遣水军,向庐江方向集结。
这个冬天,战争的阴云并未因严寒而消散,反而在各方势力的算计与博弈中,酝酿着更大规模的风暴。
所有人都如同站在悬崖边缘,等待着那最终打破平衡的一击。
而彭城之中,郭嘉在部署完一切后,终于支撑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素帕上再次染上了刺目的鲜红。
蔡琰慌忙上前扶住他,眼中满是心疼与忧虑。
“奉孝……”
郭嘉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望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低声道:
“快了……河北的戏,快要唱到高潮了……只是不知,最后登台收场的,会是谁……”
他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洞悉命运却无力改变的苍凉。
棋盘已布满棋子,杀机四伏,而执棋者的身体,却似乎先于棋局,走到了崩溃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