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刚不按套路出牌,多少有点儿打乱了陈建民和刘晓梅、李艳丽一起研究的应对方案。按他们原来的计划,李志刚肯定会先问陈建民是怎么劝李艳丽回县城的,这一点猜得还真准,李志刚确实开门见山就问了。
可是接下来却突然转到了陈建民和李艳丽在小姨家住了一晚上的事,这个确实让人有点儿措手不及。因为在刘晓梅和李艳丽看来,这种事随便找个借口都能搪塞过去,比如,李艳丽叫陈建民送点东西去小姨家,反正也没人看到那天晚上他们喝多之后去那里的样子。所以在这一点上,她们准备得不太充分,重点都放在了如何让李艳丽留在红山乡这件事情上。
陈建民昨天晚上在迷糊状态下还曾提醒过那两人,不能对这件事儿不重视,可是那两人几乎一致认为,李志刚之所以拿这个说事儿,无非是为了逼李艳丽回县城的一个手段而已。
现在,陈建民跟李志刚的对话还没进行两分钟,李志刚就直奔这个问题来了,让陈建民瞬间察觉到,李志刚的重点很可能就在这儿。
既然如此,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刘晓梅和李艳丽研究的那个简单应对方案肯定不行,因为只要李志刚深入问几句,自己就肯定会露出马脚。别妄想着在这样一位老谋深算的人物面前耍小聪明。
陈建民在思考这些的时候,两眼始终盯着棋盘,突然福至心灵,把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那颗白子下到了白棋大龙与黑棋胶着之处的空位上。只这一子,就让原本已经无路可逃的白棋大龙重见天日,彻底盘活。
说起来,他上辈子打小就喜欢这东西,上学的时候,跟一位业余三段的老师特意学过,算不上多厉害,却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下完这一子,他的目光离开棋盘,微笑着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李志刚:“李县长,我刚才在琢磨该怎么回答您这个问题比较好,所以迟迟没开口,还请您见谅!”
李志刚面无表情,眼神里却露出透骨的寒意:“是吗?看起来我的问题不太好回答呀!你是准备实话实说,还是打算编一个合理些的借口?”
陈建民却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样子,恭敬却又不失自尊地说道:“李县长,我打算编一个合理的借口。”
这句淡然说出的话给李志刚整不会了,也绷不住了,两道粗重的眉毛一拧,嘴角抽动两下,稍提高了一点儿音量,眯着眼睛说:“你倒是挺光棍的,说说看,是打算负起责任还是说玩玩而已?”
话里像有两把刀子,直直地向陈建民刺过来。
陈建民握紧了放在腿上的左手,脸上仍旧云淡风轻:“李县长,对不起,是我刚才没讲清楚,可能让您有所误解。我之所以说想找个合理些的借口解释那天晚上我住在那里的原因,是因为我担心实话实说对李大夫影响不好。”
说到这儿,他稍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到棋盘上,随手拈起一颗黑子,一边在刚才下的那颗白子左右比划着,一边继续说道:“因为初六那天,我们往红山这边送蘑菇时,发生了一件差点儿被人讹诈的事……”
手里的黑子始终没落下,倒是把那天送王瘪肚子的儿子去县医院,以及后来被李艳丽拽去当挡箭牌喝多的事,一五一十、丝毫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但是,两人都喝多去了李艳丽小姨家后发生的事情,他做了很大改动。
“……当时我是真的喝高了,这主要是因为我本身酒量实在有限,再加上李大夫的同学们又特别热情,不喝也不好。那天晚上是怎么去李大夫小姨家的,我都记不清了,反正印象里是在客厅的地上睡着了。”
“半夜醒了一次,摸到厨房灌了一肚子凉水,又回客厅沙发上睡到了第二天快到中午。李大夫给我留了张纸条和钥匙,让我出去时锁门,回头把钥匙还她。这就是整个经过。”
“这也就是因为您是她父亲,我就实话实说了,不然要是传出去,别人该怎么看李大夫?”
这种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的说谎,尤其说谎的人目光清澈,一脸坦然,声音平缓无波地讲出来,应该算是掌握了说谎的精髓,不由人不信,在说谎界也算有立足之地了。
至于效果么……还是有的。
李志刚一直紧绷的脸稍有松弛,眼睛不经意间看到还在举着棋子的陈建民的那只手,随即往下瞅了一眼。
咦?那颗白子是这小子刚才下的?
又瞅了一眼,别说,他这一手很妙啊!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思路还真挺让人意外,不错!不错!
关键是在他面前没有那种诚惶诚恐,甚至还敢动他的棋,是这小子傻大胆儿,还是说他本身就是这么个心底无私天地宽的人?
李志刚盯着那个白棋子摸了摸下巴,抬眼看向陈建民:“我刚才可能态度上有些严厉,还请你原谅一个当父亲的对孩子的担心之情。你接着说说有关碘缺乏病的事吧。”
陈建民手中的黑子终于落下了,随着那一声“啪”响起,李志刚的目光不自觉地扫到棋盘上。
嘿,这小子行啊!
虽然刚才那一颗白子点下后,白棋大龙彻底盘活,但紧随而来的这一颗黑子还是让白棋大龙被斩掉近二分之一,元气大伤。这算是黑棋最大的应手。自己刚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精力被分散了一部分到棋盘上,他就没能注意到陈建民偷偷做出的那个深呼吸,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之色。
谈话进行到这程度,陈建民总算过了一个最重要的关口,但他仍然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还有一件事没能确定,那就是李志刚到底是因为啥这么急着让李艳丽回县城?
所以,接下来讲起李艳丽研究地方性甲亢病时,他十分卖力:“从李大夫说的话里能看得出来,她好像已经研究两三年了,手上的病例也攒了有一百多个,包括去年年前去周家村,名义上是给我对象原来的表姐夫看病,实际上更多时候,都在搞调查研究。”
“昨天她还跟我说,要是再有两三年时间,她就能研究出成果来,甚至还能拿出针对性的措施来预防……”
陈建民讲得很起劲儿,跟刚才那种平静无波的声调很不一样,这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份受感染后精神上亢奋的年轻人该有的表现。
他自己都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却不料,等他的话告一段落时,李志刚把目光从棋盘上移开,看向窗外,好像很随意地问道:“小陈,你跟你对象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陈建民再一次愣在那里。这个问题是……随意问的还是别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