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分的前一晚，方英在床上翻来覆去，凉席被蹭得沙沙响。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墙上投出窗帘褶皱的影子，像极了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跳。她数到第七十三只羊时，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烟味飘进卧室，披了件薄外套走出去，才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暖黄的光里浮着细小的烟尘。
“爸，你怎么还不睡？”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惊得坐在沙发上的父亲猛地抬头。他指间夹着支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查分系统的登录页。
“我等到12点，帮你查分。”父亲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起身想去掐灭烟头，手肘撞到茶几腿，发出轻微的闷响。方英这才注意到，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四五个烟蒂，旁边的玻璃杯早就空了，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都干了。
“爸，系统还没开放呢。”她走过去按了按父亲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下，“学校老师下午就在群里说了，服务器维护要到明天中午，现在查也是白等。”
父亲没说话，只是把烟往烟灰缸里按了按，火星明灭间，能看见他紧抿的嘴角。手指在鼠标上悬着，像是怕错过什么似的。屏幕的光映在他眼角的皱纹里，那些沟壑里藏着的，是她从小到大无数次考试后，他比她还紧张的模样。
“快睡吧！”方英把笔记本合上一半，“明天早上还要早起，你这熬一夜，白天该没精神了。”
父亲却伸手把电脑又推开些，重新摸出烟盒敲出一支烟，没点燃，就那么夹在指间转着：“你先睡吧。我试试，万一提前开放了呢？”他说话时没看她，目光盯着屏幕下方的时间，秒针跳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一下一下，敲在方英的心上。
方梁几乎一夜没合眼。天刚蒙蒙亮，客厅的灯就亮了起来，他守在电脑前，从早上八点开始，手指就没离开过鼠标，一遍遍刷新着查分系统的页面。屏幕上“系统维护中”的提示像根刺，扎得人心里发慌。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分针挪动的速度慢得像是被胶水粘住了，直到中午十二点，系统依旧没动静，父亲才揉着发酸的肩膀站起身，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我先去吃口饭，你盯着点。”
方英默默点头，等父亲端着碗进了厨房，她才挪到电脑前坐下。指尖刚碰到鼠标，屏幕突然闪了一下，查分界面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白色的背景衬着黑色的输入框，像一张摊开的试卷，等着她写下最终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发颤地敲着键盘，准考证号的数字一个个蹦出来，每输完一位，心跳就漏半拍。输完最后一个数字，她盯着“查询”按钮看了三秒，才闭着眼按了下去。
页面加载的缓冲图标转了两圈，分数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456”。
方英的瞳孔猛地收缩，盯着那个数字看了足足半分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本科线是465分。差9分。
这9分像一道无形的墙，把她和期待了十几年的未来隔在了两边。厨房里传来父亲碗筷碰撞的轻响，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不能让爸爸现在看到这个分数。手忙脚乱中，她几乎是用胳膊肘顶了关机键，屏幕瞬间黑下去的那一刻，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房间跑，关门时带起的风，吹得桌上的草稿纸簌簌作响。
反锁房门的瞬间，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眼前反复晃着那个刺眼的分数。爸爸熬红的眼睛、妈妈凌晨起来热的牛奶、填报志愿时一家人围着电脑讨论的场景……所有画面都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她觉得自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从头顶凉到脚心，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这点分数，怎么对得起他们熬的那些夜，操的那些心？她把脸埋进膝盖，压抑的呜咽声在空荡的房间里低低回荡。
午后的阳光刚越过窗台，客厅的电话就响了，尖锐的铃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方英正蜷缩在房间的书桌前，笔尖悬在日记本上半天落不下去，听见声音时，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笔杆。
“喂，三姑啊……嗯，还没查到呢，系统刚开放，估计还得等会儿……”是父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带着刻意放轻松的语调。
没等方英松口气，手机又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着“二姨”两个字。她盯着那光亮看了几秒，指尖划过屏幕按了静音，任由手机在被子上震动着，直到屏幕自己暗下去。
没过多久，客厅的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方英听见了母亲接电话的声音，带着点歉意的含糊：“是啊，还没动静呢……查到了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放心吧……”
她把脸埋进臂弯里，耳朵却像支棱起来的雷达，捕捉着外面每一丝声响。电话铃声、父母的应答声、偶尔传来的叹息声，像一张网，密密实实地罩在她头顶。她知道亲戚们是关心，可这份关心此刻却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又亮了，是表姐发来的微信：“英子，分数出来了吗？我妈让我问问你～”
方英盯着那条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才慢慢敲出几个字：“还没查到呢，查到了我会告诉你的。”发送的瞬间，她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手机扔回床头柜，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外面的电话还在断断续续地响，每一次铃声响起，都像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敲了一下。她不敢出去，不敢看父母的眼睛，更不敢想象，当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分数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李欣朵”三个字让方英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喂？”
“方英！你查到分数了没？”电话那头的李欣朵语气雀跃，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我刚查到了！475分！超了本科线10分呢！”
“恭喜呀……”方英的声音涩涩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的纹路，指腹被磨得发烫。
“你呢你呢？查到了吗？”李欣朵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是不是系统还卡着？你再去查查试试？”
方英咬了咬下唇，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我已经查到了……456。”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要融进空气里，她下意识地瞥了眼紧闭的房门，生怕客厅里的父亲听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李欣朵温和的声音：“没事的，方英，这分数也不差啊。”
“可是……离本科线还差9分。”方英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瞬间红了。
“差9分怎么了？”李欣朵的语气很坚定，“你可以报个好点的专科啊，好多专科的专业比本科还实用呢。而且专科的学费便宜，课余时间也多，你完全可以兼职赚钱，以后再专升本，一样能上本科院校。”
方英愣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松开。是啊，她怎么没想过这条路？李欣朵的话像一束光，突然照进了她被阴霾笼罩的心里。
“我知道了，谢谢你，欣朵。”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终于有了点力气。挂了电话，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光带，像是在给她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