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蛋糕店的暖黄灯光透过玻璃窗，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一小片温柔的光晕。 方英刚把最后一份打包好的提拉米苏递给门口的客人，指尖还沾着奶油的微凉，就听见一个清脆又熟悉的声音像颗小石子般，轻轻投进了店里的宁静。
“姐姐！”
方英心头一暖，循声望去，只见方朵背着小小的书包，正扒着玻璃门往里探头，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眼睛却亮得像星星。“方朵？你怎么来了？”她快步走过去拉开门，一股寒气涌了进来，夹杂着夜空中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我下课就过来了，”方朵扑进她怀里，仰着小脸委屈地嘟囔，“你都好些天不回家睡了，我想你。”
方英的心瞬间软成一团，她揉了揉妹妹柔软的发顶，指尖触到那温热的头皮，疲惫感都消散了大半。“是姐姐不好，最近店里忙。”她笑着承诺，“再等等，等姐姐关了店，就带你去吃街角那家你最爱的章鱼小丸子，好不好？”
“好耶！”方朵立刻眉开眼笑，从她怀里退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店里。当她的目光扫过柜台后正在擦拭咖啡机的舒文相时，小眉头微微蹙起，拉了拉方英的衣角，小声问：“姐姐，他是谁呀？”
方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舒文相穿着干净的白色店员制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正专注地擦拭着机器的每一个角落。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略显冷峻的线条。方英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红晕，刚要开口介绍：“他呀，是姐姐的男朋……”
“是店员。”舒文相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他放下手中的抹布，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却疏离的微笑，补充道，“我只是店里一个普通的店员，来帮忙的。”
方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后半句“朋友”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像吞了一颗没熟透的柿子，又涩又硌。她有些尴尬地看着舒文相，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意强调“普通店员”这四个字。
“哦，哥哥你好。”方朵倒是没察觉姐姐的异样，礼貌地对着舒文相鞠了一躬，然后又黏回方英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起了学校里的趣事。
接下来的时间，方英一边应付着妹妹的追问，一边心神不宁地时不时瞥向舒文相。他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专注，沉默地整理着货架，将杯子一个个摆得整整齐齐，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可方英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她想不通，明明前几天两人还在深夜的店里依偎着看老电影，舒文相还握着她的手说会永远陪着她，怎么在妹妹面前，他却要刻意拉开距离？难道是因为方朵年纪小，他觉得不方便？还是……一个更让她心慌的念头冒了出来：舒文相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让她的家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开着小蛋糕店的普通女人，配不上他？
方英越想越觉得委屈，鼻尖也开始发酸。她偷偷观察着舒文相，他的侧脸依旧好看，可眼神深处似乎藏着她看不懂的阴霾。他擦拭机器的动作很用力，指节微微泛白，不像是在干活，倒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而舒文相此刻的心情，远比方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当方朵问出“他是谁”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打断了方英。他看到方英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和羞涩，那是他渴望已久的认可，可同时，“方英家人”这四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破了他伪装的平静。
他忘不了自己曾经在监狱里度过的那几年，忘不了身上那道洗不掉的“前科”烙印。方英是那么美好，像清晨带着露珠的向日葵，温暖、干净，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而他，却像是阴沟里的苔藓，见不得光。他害怕方朵的童言无忌，更害怕方英的家人知道他的过去后，会用怎样鄙夷和厌恶的眼神看待他，会怎样阻止他和方英在一起。
他宁愿暂时扮演一个“普通店员”的角色，也不想因为自己不堪的过去，让方英在家人面前为难，更不想看到方英因为他而承受任何非议。所以，他选择了最笨拙也最伤人的方式——否认。
他能感觉到方英投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疑惑和失落，每一次落在他身上，都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着他的心。他多想走过去抱住她，告诉她自己的害怕和不安，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沉默。他只能用更用力的动作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终于，到了打烊的时间。方英哄着方朵在门口等她，然后转身走进后厨，开始收拾东西。舒文相也跟了进来，想要帮忙，却被方英冷淡地避开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方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低着头，不敢看舒文相的眼睛，怕自己一看到他，所有的委屈都会忍不住爆发出来。
后厨里只剩下水槽里水流的声音，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舒文相看着方英单薄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可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不能告诉她，他是因为自己坐过牢，所以自卑得不敢承认和她的关系吧？
“姐姐，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去吃章鱼小丸子呀？”方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后厨的沉默。
方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擦干手上的水，对门口喊：“马上就好，朵朵再等一下！”然后，她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舒文相，我先把妹妹送回家”
舒文相看着她眼中的疏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方英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包，牵着方朵的手，转身走出了蛋糕店。
店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舒文相站在原地，看着窗外方英牵着方朵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终于无力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他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叹息。
而走在街道上的方英，牵着妹妹温暖的小手，却感觉自己的心里一片冰凉。她抬头看着天上朦胧的月亮，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一段看似美好的感情，会突然变得如此沉重和复杂。她不知道，这份因为隐瞒和自卑而产生的误会，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解开。街角的章鱼小丸子摊冒着热气，香气扑鼻，可方英却觉得，今晚的风，格外的冷。
方英把方朵送回家时，玄关的感应灯亮了又灭，映着客厅里母亲窝在沙发上织毛衣的身影。“姐，明天你能回家睡吗？”方朵攥着她的衣角，小脸上还沾着章鱼小丸子的酱汁，眼神里满是依赖。方英揉了揉她的头，喉间发涩：“乖，等姐姐忙完这阵就回。”
应付完母亲几句“店里别太累”“年纪不小了该找个正经工作”的念叨，方英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永远弥漫着琐碎与压抑的家。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她拢了拢外套，心里的委屈像潮水般再次涌上来——舒文相那句“普通店员”，像根刺，扎得她坐立难安。
出租屋在老小区的六楼，没有电梯。方英拖着沉重的脚步往上爬，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忽明忽灭，映着墙壁上斑驳的污渍。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时，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今晚刻意疏远她的人。
推开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方英指尖顿了顿，还是按下了墙上的开关。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填满整个房间，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舒文相。
他没开灯，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落寞。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掩饰下去。“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等了很久。
“嗯。”方英淡淡地应了一声，换了鞋，把包扔在玄关的柜子上，没有主动走过去。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沉默的距离。
她能感觉到舒文相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试探和不安，可她不想回应。刚才在蛋糕店里的委屈、疑惑，还有被打断话语时的尴尬，此刻全都翻涌上来，堵得她心口发闷。
“今天……”舒文相先开了口，试图打破沉默，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方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质问：“你今天为什么不承认？”
舒文相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捻了捻指尖的烟，低声说：“方朵还小，不懂什么是男女朋友，跟她说了她也不知道，没必要多解释。”
“方朵不理解，和你刻意否认，这是两回事。”方英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胸口微微起伏，“你明明可以说‘是姐姐的男朋友’，为什么非要强调是‘普通店员’？舒文相，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想起前几天深夜，两人在蛋糕店里，他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声说“英英，有你真好”时的温柔；想起他为了帮她省下进货的钱，默默去批发市场和老板砍价，回来时手上沾着灰尘却笑得一脸满足的模样。那些瞬间明明那么真切，可今天他的否认，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里所有的暖意。
“好了，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舒文相察觉到她情绪激动，连忙站起身，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她。
“不是我想和你吵！”方英挣了一下，没挣开，只能任由他抱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承认我们的关系，就这么难吗？只是在我妹妹面前，你都不愿意认我，那以后呢？在我家人面前，在你的朋友面前，你是不是也打算这样一直隐瞒？”
舒文相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呼吸灼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说不是的，他只是害怕，害怕方朵的童言无忌会传到她家人耳朵里，害怕他们追问起自己的过去，害怕那些不堪的往事会玷污了她的美好。可这些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方英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最终无力地停下，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他的衬衫。温热的触感让舒文相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解释，想告诉她自己所有的顾虑和不安，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沉重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方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轻轻推开舒文相，擦干脸上的泪痕，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舒文相，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把我们的感情当回事？”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舒文相的心上。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和慌乱，急切地想要解释：“不是的！英英，你别胡思乱想，我怎么可能不把我们的感情当回事？我……”
“你别说了。”方英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得让人心慌，“我现在不想听。”
她转过身，不再看舒文相那张写满焦急和无措的脸，一步步走向卧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两人之间那道越来越深的鸿沟上。卧室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客厅里的灯光和舒文相的目光。
方英靠在门后，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双手抱住膝盖，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她不是不明白舒文相或许有自己的苦衷，可他的隐瞒和否认，还是让她无法接受。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是一份坦诚的、被认可的感情而已，就这么难吗？
客厅里，舒文相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像是被定格在了刚才的画面里。他看着紧闭的卧室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解释有多苍白，有多无力。
他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点燃了那支一直夹在指尖的烟。火光在黑暗中明灭，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眉眼。他吸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疼，却丝毫缓解不了心里的苦涩。
他该怎么告诉方英，他不是不想承认，而是不敢？他坐过牢的过去，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配不上那样干净美好的她。
所以，他只能选择隐瞒，选择用“普通店员”这样笨拙的方式，来维持着两人之间看似平静的关系。可他没想到，这样的隐瞒，反而深深伤害了她。
卧室里，方英蜷缩在床上，抱着枕头，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今天在蛋糕店里的画面。舒文相打断她时的眼神，方朵懵懂的问候，还有自己当时那份突如其来的尴尬和心慌。她不知道，这份充满了误会和隐瞒的感情，还能走多久。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温柔地洒在床铺上，却照不进两人之间那片阴霾笼罩的角落。夜还很长，而他们之间的隔阂，似乎比这漫漫长夜，还要深重。舒文相坐在客厅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直到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也没能想出一个能解开误会的办法。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方英，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跨越过去的阴影，给她一份坦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