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楼道里死一般寂静。
希瑟身后,102室的门轻轻合拢。那一声“咔哒”轻响,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她已知的整个世界,连同父亲最后的余温,都彻底、残忍地封锁在了那片狭小的空间之内。
道格拉斯靠在对面的墙上,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眼神里满是疲惫与愧疚。他看到希瑟那张泪痕未干、眼神却空洞冰冷的脸,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而就在希瑟与凯因踏出房门的前五分钟,这条死寂的走廊里,曾有过另一位“访客”。
那时,道格拉斯正独自沉浸在巨大的自责中,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让他这位老侦探的神经陡然绷紧。他猛地抬头,发现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衣着得体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走廊的阴影里。
正是文森特。
“晚上好,侦探先生。”文森特推了推眼镜,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看来,悲剧已经上演了。真是……令人遗憾。”
“你是谁?”道格拉斯警惕地盯着他,右手下意识地伸向风衣内袋。
“一个‘好心人’罢了。”文森特无视他的敌意,自顾自地说,“我猜,那位刚失去父亲的可怜女孩,下一步应该是要去寂静岭吧?毕竟,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里。”
道格拉斯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那个地方可不是什么观光胜地。”文森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旧地图递过去,“如果你们真要愚蠢到陪她去那个鬼地方,这个或许能帮上忙。”
道格拉斯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地图。
“还有,”文森特补充道,“如果在镇上遇到麻烦,可以试着去找一个叫‘雷纳德’的男人。他……算是另一个不太喜欢克劳迪娅的朋友。”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道格拉斯的眼神充满怀疑。
“我不是在帮你们。”文森特嗤笑一声,笑容高深莫测,“我只是……想让这场戏剧变得更有趣些罢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如同出现时那般,悄然融入了走廊的阴影,消失不见。
道格拉斯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地图,还没回过神来,102室的门便“咔哒”一声打开了。
希瑟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凯因如影子般紧随其后。
“……刚才有个奇怪的男人来过。”道格拉斯定了定神,将刚才发生的事简要复述了一遍,“他叫文森特……他给了我这个。”
他将地图递给希瑟。
“那个混蛋?”听到文森特的名字,希瑟眼中瞬间闪过毫不掩饰的厌恶,“他给的东西,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她甚至没伸手去接。在她看来,文森特和克劳迪娅都是一路货色,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
“我知道你不信他,”道格拉斯坚持道,“但多一条线索总比没有好。”他说着,将目光转向凯因。
凯因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张地图。对他而言,文森特的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提供的信息是否具有利用价值。“雷纳德”,这个名字已被他记下。
道格拉斯见状松了口气,随即表情再次凝重起来。
“还有……这个。”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封皮的旧日记本,递到希瑟面前,“我发现他的时候……你父亲把它紧紧攥在手里。我想……他一定是想让你看到它。”
希瑟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死死盯着那个熟悉的黑色封皮,那曾是父亲书桌上最常见的东西。早已干涸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再次泛起水雾。
这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的遗言。
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对她而言比整个世界都沉重的日记本。
靠着冰冷的墙壁,她缓缓坐倒在地,翻开了第一页。那熟悉的、略带潦草的字迹,瞬间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上面记录的,是一个男人长达十七年,充满了爱、恐惧与守护的全部秘密。
日记的前半部分,讲述了一个她从未听过的恐怖故事:十七年前,一个叫哈里·梅森的男人,为寻找失踪的养女雪柔,孤身踏入名为“寂静岭”的迷雾小镇。他在那里遭遇怪物,揭开邪教、献祭与“神”的疯狂阴谋,并最终阻止了“神”的降临,从地狱中带回一个由他死去的女儿与圣女“阿莱莎”共同转生的小小女婴。
日记的后半部分,则是这十七年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为了躲避教团追杀,哈里为她取名“希瑟”,为她染发,不断地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他用笨拙而深沉的父爱,为她构筑起一个看似平凡却无比温暖的家。
希瑟一页页翻过,她仿佛能看到父亲在深夜灯下,记录下内心深处那份不为人知的恐惧与担忧。
她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是昨夜写下的最后文字。
“……我能感觉到,他们终于还是找来了。我不知道还能保护你多久。希瑟,我的女儿,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光。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平凡幸福地生活下去。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你,一定要勇敢地活下去。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爸爸永远爱你。”
“啪嗒。”
一滴滚烫的泪水滑落,重重砸在“永远爱你”的字迹上,迅速晕开一小片墨迹。
再也无法抑制的悲痛如山洪般爆发!她紧紧抱着那本还残留着父亲气息的日记,将脸深深埋进双膝之间,发出压抑到极点、如受伤幼兽般的痛苦呜咽。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那看似平凡的十七年人生,是建立在父亲多么巨大的牺牲与痛苦之上。
凯因静静地站在她身旁,如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为她隔绝外界的一切纷扰。道格拉斯则痛苦地闭上眼,不忍再看这心碎的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的哭声渐渐停息。
希瑟缓缓抬起头,用手背胡乱抹去泪水。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比自己生命更宝贵的日记收好,然后拄着武士刀,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双红肿的眼眸中,悲伤与脆弱已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冰冷与坚决。
她的复仇,不再只为父亲的死,更是为了守护父亲用生命为她换来的那十七年“平凡”。
“……我们走吧。”
她转过身,看着凯因和道格拉斯,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