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笑一脚踹开整备区的铁皮门,手里还提着两杯热腾腾的奶茶。她一眼就看见凌烨靠在维修台边上打盹,工装外套敞着,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被风吹过十级台风现场。
“哟,稀奇了!”她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咱们凌大队长居然能睡到九点?不会昨晚偷偷去泡吧了吧?”
凌烨眼皮都没抬,伸手摸过一杯,轻轻吹了口气:“少瞎扯,昨晚修完三台引擎才收工。”
“骗鬼呢。”唐笑笑一屁股坐上旁边的工具箱,晃着腿,“你要是真累,早就暴躁骂人了。现在这么安静,肯定有心事。”
凌烨终于睁开眼,斜她一眼:“再啰嗦,下周排班全给你调夜班。”
话音刚落,手腕上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行政岗弹出消息:【外部访客预约,身份认证为吴家代表,请求会面。】
他手指顿了顿,杯口的热气扑在脸上,有点烫。
唐笑笑察觉气氛不对,收起玩笑脸:“怎么,认识的人?”
“以前的。”凌烨放下杯子,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不熟了。”
“那还见?直接拒了不就完了。”
“拒了也会换方式找上门。”他拉了拉袖子,遮住手腕内侧那道浅浅的疤,“不如早点解决。”
整备所接待区在东翼二楼,靠窗摆了几张折叠椅和一张塑料小桌。凌烨没让人进办公室,也没安排私密谈话间,就在这公共区域等着。
十分钟不到,走廊尽头走来一个中年男人。一身深灰色制服,领口别着一枚暗红色族徽,走路稳得像踩着节拍。
凌烨认得那个徽章。
吴家的蛇衔剑图腾——当年钉在他退学通知书上的,就是这个。
男人走近,微微欠身:“小烨,好久不见。”
“叫错了。”凌烨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得笔直,“我现在姓凌。”
吴振南愣了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是,凌队长,失礼了。我是你堂叔,这次来是代表家族谈点私事,能不能找个安静地方聊?”
“这儿挺安静。”凌烨指了指椅子,“坐吧,有事就说。”
吴振南没动,目光扫了一圈四周:“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太合适。毕竟……说的是婚约这种事——”
“婚约?”凌烨打断他,眉头一挑,“什么婚约?”
“你和阿瑞斯家那位。”吴振南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们当初没走完注销流程,登记记录还在星联档案库里挂着。虽然这么多年没人提,但法律效力一直都在。”
凌烨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所以你们是翻我档案翻出来的?”
“也是为你好。”吴振南这才坐下,语气软了些,“你是吴家长子嫡孙,当年被逐出家门是因为……一些原因。现在既然你还留着这份婚约权益,不如物尽其用。我们有个族弟,omega,资质不错,正需要一门强援婚约撑腰。只要你愿意转让,吴家可以补偿一笔资源,还能帮你申请晋升加分。”
凌烨没说话,慢悠悠地解下手套,一根根活动手指。
“你们开会把我踢出去那天,可没提过什么‘长子嫡孙’。”
“那是老一辈的决定。”吴振南叹了口气,“我当时也反对过,可形势所迫,我一个旁支说不上话。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你,就怕你在外面吃苦。”
“那你真是够仁义的。”凌烨冷笑,“现在想起我了?是不是吴家快不行了?”
“这是现实考虑。”吴振南摊手,“你一个beta,在舰队混得再好也不过是个技术兵。可这婚约要是给了合适的omega,能换来政治庇护、家族支持,甚至进议会的机会。你说值不值?”
凌烨靠着墙,眼神沉了下来。
他确实不知道这婚约还没彻底作废。
十年前阿瑞斯家退婚后,流程只走到“暂停执行”,后续解除文书没人跟进。那时候他刚被福利院收留,连名字都还没改,谁会管这些?
但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去兑现它。
不是因为恨,也不是放不下尊严。
而是因为他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任何牵连。更何况,只有真正解除婚约,他和凯斯之间才能干干净净地开始。
但现在,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谈这笔旧账,他反而觉得——机会来了。
“可以转。”他忽然开口。
吴振南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婚约可以转。”凌烨直起身,语气平静,“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吴家必须出具正式法律文件,签署《断绝亲属关系协议》,经星联公证处备案。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有任何血缘或法律关联。你们不能再以‘亲属’名义干涉我的生活,也不能拿我的出身做文章。”
吴振南脸色变了:“这……太过了吧?好歹血脉相连——”
“血脉?”凌烨声音冷下来,“你们把我赶出家门那天,就没提过这两个字。现在想用我的血换好处,却不肯切断关系?做梦。”
“可这协议一旦签了,你就真成孤魂野鬼了。”吴振南皱眉,“连祖坟都不能进,祭祀名单也不会有你。”
“我不在乎。”凌烨看着他,“你们给过我什么?名字?地位?家?都没有。我要的只是个干净的切割。不然这婚约我留着,说不定哪天我自己用了。”
吴振南盯着他,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人。
眼前这年轻人不再是当年那个跪在会议厅角落、低声求饶的孩子了。他站在光里,背挺得笔直,眼神坚定,说话没有一丝犹豫。
他知道自己的价值。
也懂得如何反击。
“这事我得回去商量。”吴振南缓缓起身,“三天内给你答复。”
“行。”凌烨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老旧的数据板,调出一份文档递过去,“这是草案,你们看看有没有问题。格式按星联民事法第七条拟的,公证处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随时能走流程。”
吴振南接过数据板,指尖划过屏幕,看到标题那一行字:《永久性亲属关系解除及权利放弃声明书》。
他抬头:“你早准备好了?”
“我不信任何人。”凌烨重新戴上手套,“但我信白纸黑字。”
吴振南没再多说,收起数据板,转身离开。
走廊尽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凌烨站在原地没动。
唐笑笑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过来,扒着门框探头:“哎哟,刚才那人走的时候脸都绿了。你是不是说了什么狠话?”
“没说什么狠话。”凌烨收起数据板,朝整备区走去,“我只是让他们明白,现在不是他们在施舍我,而是我准不准他们拿回一点体面。”
“那你真打算把婚约转了?”唐笑笑跟在后面问。
“看他们敢不敢签。”他脚步不停,“敢签,我就成全他们。不敢签,那就继续当笑话看。”
“万一他们真签了呢?你不后悔?”
凌烨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后悔?”他嘴角微扬,“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九岁那年还相信‘家人’这个词能带来温暖。现在?我只在乎什么对我最有利。”
说完,他推开整备区的防爆门,金属铰链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车间里机器轰鸣,几个队员正围着一台故障引擎拆外壳。听见动静,有人抬头喊:“队长回来了!螺丝王说你再不来他就把零件全塞你柜子里!”
凌烨应了一声,走向自己的工具台。
路过主控屏时,他顺手调出军法顾问的联络窗口,把那份草案发了过去。
审核意见回来之前,他不会松口。
但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如果吴家真敢签下那份协议,那他也乐得送他们一场“体面”的交易。
毕竟,有些人一辈子都在算计别人,却忘了——被他们丢掉的东西,未必不会再回来咬他们一口。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支新的信息素抑制贴。
撕开包装时,指尖蹭过药膜,一丝极淡的辛辣味浮出来,又很快散去。
门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是行政岗的人过来送签收单。
凌烨把旧贴撕下,换上新的,动作干脆利落。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手腕内侧那道疤。
很浅了。
几乎看不见了。
就像那些曾经以为能压垮他的名字和过去。
他已经不是吴家的人了。
现在,他要亲手把这一点变成法律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