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懒洋洋地趴在整备所生活区的通道口，像一层薄薄的金粉撒在水泥地上。凌烨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右手还残留着某种温度——不是灼热，也不是冰冷，而是刚刚被人用力握过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空了。凯斯已经回岗交接任务去了，走得干脆利落，连个背影都没多留一秒。
凌烨抬脚往宿舍走，步子不紧不慢，肩背却比来时松快了不少，仿佛卸下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通讯终端突然震了一下。
屏幕亮起，提示是未知加密频段接入。
他停下脚步，眉头微皱，手指在接通键上悬停两秒，才按下。
“凌烨？”对面传来一个声音，熟悉得让人牙根发酸，“我是吴家现任家主。”
凌烨没吭声。
那头却不急，语气轻缓得像在聊天气：“听说林恩的腺体恢复功能了？这可是军方都判了‘死刑’的损伤。我们医疗权限还没激活呢，人就好了……真是奇迹啊。”
凌烨冷笑一声：“你们的权限？三年前就过期了。现在提这个，不嫌晚吗？”
“话不能这么说。”对方干笑两声，像是在努力维持体面，“毕竟血脉相连，我们始终关心你的处境。这次能治好林恩，背后一定有高人相助吧？能不能引荐一下？大家都是星联体系内的家族，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
凌烨靠在墙边，指节轻轻敲了下终端外壳：“当初把我当废品扔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互相照应？”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对方语气温和得近乎虚伪，“人总要向前看。你现在是小队长，身份不同了，我们也该重新建立联系。正好族里有个子弟，你转赠的婚约那边似乎行不通。他一直没能定下来，如果你身边有合适的人选……比如你那位朋友，我们可以安排见个面。”
凌烨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知道说的是谁。
那个所谓的“族弟”，就是当年他被退婚后，家族用来攀附阿瑞斯家的替代人选。结果人家根本不买账，反倒让吴家记了一笔羞辱账。如今听说自己身边真出现了阿瑞斯家的人，立刻就想翻旧账、搭新线。
打得一手好算盘。
“所以你是想让我牵红线？”凌烨声音低了几分。
“这不是交易。”对方急忙解释，“这是双赢。只要你肯帮忙引荐，家族愿意承认你的身份，补发这些年欠下的资源份额。你也不用再一个人扛着所有事了。”
凌烨笑了。
笑声很短，没有一丝暖意。
他直接切断通讯，手指在系统里快速操作几下，将这个频段永久拉黑。
终端安静了。
他也转身继续往前走，步伐比刚才重了些。
回到宿舍，他把工具包随手一扔，砸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坐下后盯着终端屏幕发愣。墙上挂着那块编号7-09的身份牌，在灯光下泛着旧金属的黯淡光泽。
几分钟后，监控警报弹窗跳了出来：营区外围发现身份不明访客，自称吴氏代表，要求面见第九小队队长。
凌烨点开画面。
一个穿深色长袍的男人站在岗哨前，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正跟执勤兵说着什么，神情谦恭得几乎有些滑稽。看轮廓，正是刚才打电话的人。
他立刻调出权限面板，封锁所有访问记录，并给值班官发了条指令：“凡持吴姓标识者，无论出示何种证明，一律禁止进入三级防护圈。列入非合作单位名单。”
做完这些，他打开加密频道，拨通凯斯的号。
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有人缠上来了。”凌烨说。
那边沉默两秒，然后传出一声笑：“吴家？”
“嗯。”
“哦。”凯斯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明天早餐吃什么，“让他们滚就是了。”
“我已经处理了。”
“我知道你会。”凯斯顿了顿，“但他们要是不死心呢？”
“那就让他们知道，死心才是唯一的出路。”凌烨盯着屏幕，“我不认他们，也不需要他们。”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像是在压抑笑意。
“好。”凯斯最后说，“但你要记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挡这些人。有我在。”
凌烨没回应，关掉了通话。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可脑子里全是小时候的事。
那天他跪在吴家大门口，求他们收回成命。吴家家主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说：“你们生了个beta，还被阿瑞斯家族的人退婚了？留着只会败坏门风。”
那一刻，他就发誓，这辈子不会再让任何人用“家族”两个字压他。
现在这些人忽然冒出来，装慈祥、谈情义，不过是看他有了靠山，想分一杯羹。
恶心。
他睁开眼，终端提示音再次响起。
舆情系统预警：检测到一条待审核公告，标题为《寻亲：吴氏遗孤回归计划》，内容提及“十七年前流落福利院的嫡系血脉”及“愿与亲人重聚”。
附件照片模糊，但能看出是个瘦弱少年，穿着福利院的灰布衣。
是他。
凌烨盯着那条公告看了很久。
手指悬在驳回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知道只要一点，这件事就会被彻底压住。但同时，他也明白——有些人永远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哪怕只是一丝可能，他们也会扑上来咬一口。
他输入指令，一键驳回申请。
接着在备注栏写下：“本人与吴氏无任何亲属关联，所有声称代表本人发声者，皆属伪造。此声明同步归档至人事系统，永久生效。”
确认发送。
页面刷新，状态变为【已归档】。
他坐了一会儿，伸手拿起桌角那块锈蚀的身份牌。
指尖划过编号7-09，轻轻一翻，正面朝下。
遮住了那一串数字。
门外传来敲门声。
“队长？”是唐笑笑的声音，清脆得像刚拧开的汽水瓶，“凯斯让你别关太久，他说吴家人还在外面晃，像苍蝇一样赶不走。”
凌烨起身开门。
唐笑笑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份文件，表情有点无奈：“他还说，如果下次他们再来，他就开着机甲从训练场飞过来，降落在他们头顶上。”
凌烨扯了下嘴角：“告诉他，我不需要那种出场方式。”
“我说了。”唐笑笑耸肩，“但他坚持让我转达一句话。”
“什么？”
“他说——”她清了清嗓子，模仿凯斯的语气，“‘谁再敢打着家族的名义骚扰你，我就让全舰队都知道，我凯斯·阿瑞斯，只认一个家人。’”
凌烨站在门口，没动。
风吹进来，掀动了他工装裤的裤脚。
他抬手把门关小了些，只留一道缝。
“告诉他人，少管闲事。”
“哦。”唐笑笑转身要走，又回头笑了笑，“不过队长，你刚才那个表情，真的很像被哄高兴的小孩。”
凌烨瞪她。
她笑着跑了，脚步声在走廊里蹦跶出一串欢快的节奏。
屋内恢复安静。
他走回座位，坐下，目光落在那块翻面的身份牌上。
手指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