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交站往家走时,天已经擦黑。小区里的路灯亮了,树影被拉得老长,风一吹,晃悠悠的像人影。我攥紧包带,里面装着律师整理好的起诉材料,纸角硌得手心有点疼。
刚走到单元楼门口,就看见王磊蹲在台阶上,头埋在膝盖里。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莉莉,你去哪儿了?”他站起来,声音哑得厉害,“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接。”
我往后退了半步,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确实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他的。我把手机揣回去,没说话。
“我妈……”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动了动,“医生说她是急火攻心,血压飙到一百八,差点出大事。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输着液呢。”
我心里没什么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早上还能撒泼打滚,下午就急火攻心住院了?这戏码变得也太快了。
“跟我没关系。”我绕开他,想上楼。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怎么跟你没关系?要是你不逼着要房子,不闹着打官司,我妈能气成这样吗?刘莉,你就不能有点良心吗?”
“良心?”我甩开他的手,胳膊上留下几道红印,“你们偷偷拿我房产证,伪造我签名的时候,咋不想想良心?你妈撒泼打滚逼我让房子的时候,咋不想想良心?”
“那是我妈!”他吼起来,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撞出回音,“她再错也是我妈!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就非要逼死她才甘心?”
“我没逼她。”我看着他,心像被冰碴子扎着,“是她自己贪心,自己作的。”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指着我,手指都在抖。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往地上一蹲,双手抱住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莉莉,我求你了。”他哽咽着说,“放过我妈吧,也放过我。房子……我一定想办法让王芳还回来,你再给我点时间,行吗?一个月,就一个月。”
“我等不了。”我别过脸,不敢看他这副样子。以前他一这样,我就心软。可现在,我知道不能软。心软一次,以后就会被欺负一辈子。
“我给你跪下了行不行?”他突然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膝盖砸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王磊,你干啥?”我急了,“你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他仰着头看我,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莉莉,我们结婚三年了,我对你咋样,你心里清楚。就当看在我们这三年的情分上,再信我一次,行吗?”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一片漆黑。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带着钩子,想把我拖进泥潭里。
“情分?”黑暗里,我的声音很平静,“从你同意把我房子过户给王芳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情分了。”
声控灯“啪”地亮了,照亮他惨白的脸。他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莉莉,你别这样。”他伸手想拉我,“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你也忘了,行不行?”
“忘不掉。”我后退一步,拉开包,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递到他面前,“你还是想想这个吧。”
他疑惑地接过文件,看清上面的字,脸“唰”地一下白了。
“离婚协议书?”他的声音抖得厉害,“你……你要跟我离婚?”
“是。”我点头,“我已经签好字了。你看看,要是没意见,就签了吧。”
他把协议书往地上一扔,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像要吃人:“刘莉!你太狠了!就为了一套房子,你连婚都要离?我们这三年的感情,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不是为了房子。”我捡起地上的协议书,拍了拍上面的灰,“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跟一个不尊重我,不维护我,甚至帮着外人欺负我的人过一辈子。”
“我没欺负你!我也没帮外人!”他喊起来,“王芳是我妹,不是外人!”
“在我这儿,她就是外人。”我把协议书重新递给他,“你签不签?不签,我就去法院起诉离婚,跟房子的官司一起办。”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好,好,刘莉,你行。我算是看透你了。”
“彼此彼此。”我说。
他一把抢过协议书,转身就往楼上走,脚步重得像要把楼梯踩塌。我跟在他后面,心里没什么感觉,不难过,也不轻松,就像完成了一件该做的事。
打开家门,客厅里没人,婆婆的客房门还是关着的。大概是王磊骗我,她根本没住院。
王磊走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了门。我把包放在客厅的桌子上,走到沙发边坐下。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楼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我看着对面楼里的人家,有的在做饭,有的在看电视,热热闹闹的,像个家。
我们这个家,好像从一开始就不热闹。王磊总加班,婆婆来了之后,更是天天鸡飞狗跳。以前我总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没当好媳妇,没处好婆媳关系。现在才明白,不是我不好,是这家人根本不把我当自家人。
卧室门开了,王磊走出来,手里拿着协议书,还有一支笔。他把协议书扔在我面前的茶几上,笔摔在地上,滚到我脚边。
“我签。”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但我告诉你,刘莉,你别后悔。”
“我不后悔。”我捡起笔,递给她。
他接过笔,在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潦草,带着一股狠劲,把纸都划破了。
签完字,他把协议书推给我:“东西我会尽快搬走。这房子是婚后买的,按协议,我啥也不要。你满意了?”
“嗯。”我把协议书收好,放进包里。
他转身走进卧室,开始收拾东西。衣柜门被他拉得“哗啦”响,衣服被扔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响声。他在发泄,我知道。但我没管,也管不着。
我站起身,走到阳台,打开窗户。晚风吹进来,带着点凉意,吹得我脑子清醒多了。
手机响了,是律师打来的。
“刘莉,法院的传票已经寄出去了,大概明天能到。”律师说,“你注意查收一下。开庭时间定在下个月中旬。”
“好,谢谢。”我挂了电话。
卧室里没动静了。王磊拖着一个行李箱走出来,箱子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声音。他看都没看我,径直走到门口,换了鞋,拉开门。
“刘莉,”他在门口停下,背对着我,“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他拉着箱子走了,门被他甩得“砰”一声巨响。
屋子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突然觉得很轻松。像背上背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被卸下来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不是因为难过,也不是因为舍不得,就是觉得委屈。这三年,我掏心掏肺对他们,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但哭了一会儿,我就擦干了眼泪。没啥好哭的。离开错的人,才能遇见对的人生。
我站起身,走到婆婆的客房门口,推开门。里面没人,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衣柜里的衣服也不见了。看来,她是跟王磊一起走了。
也好。眼不见为净。
我把客房的门关上,走到客厅,开始收拾。把王磊剩下的东西都扔进垃圾桶,把沙发上的抱枕摆好,把地上的灰尘扫干净。
收拾完,屋子里亮堂多了。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以后,这里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家了。
有点孤单,但更多的是踏实。
我拿出手机,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我跟王磊离婚了。”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我妈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没事,离了好。回家来住几天,妈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嗯。”我笑着说,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挂了电话,我打开窗户,让晚风吹进来。风里带着花香,是楼下的月季开了。
我知道,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可能会难,但一定比现在好。
因为,我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