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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齿相接处,一丝微不可察的咸涩悄然蔓延,是拓跋玉眼角那滴终究未能囚禁住的晶莹,那里面?盛满?几乎将她?焚心?的焦灼与无边无际的疼惜。

这个吻太重。重得不像情人间的缠绵,倒像一座轰然压下的、试图替他扛住天地间所有刀霜剑戟、惊涛骇浪的孤峰。

每一次唇瓣的贴合与分离,都笨拙得近乎悲壮,倾注着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呐喊:“别怕!”、“我在!”、“暖起来!”。

它挤压着白战的胸腔,让他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在万仞绝壁上艰难攀援,窒息感如影随形。

然而,在这令人窒息的重量之下,一股奇异而霸道的力量却固执地渗透进来,蛮横地熨贴着他灵魂深处每一道裂开的缝隙。

与其说这是爱侣间的情动,不如说更像一头受伤母兽,在绝境中用身体护住幼崽时最原始、最沉重的庇佑和慰藉。

绒毯上,时间仿佛被这沉重压得凝固。不知过了多久,是短暂的窒息唤回了拓跋玉的神智,还是白战喉间一声极压抑的、似呜咽又似叹息的声响触动了她,那紧密到令人灵魂都绞痛的唇终于缓缓分离。

拓跋玉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长时间的跪姿和倾注全部心神的吻让她有些脱力。

白战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那动作甚至带着一丝未曾消散的笨拙。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辨情绪的眼眸沉沉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和眼中的惊惶未定。

他一手稳稳托住她的肘弯,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侧,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仿佛她是琉璃雕琢,一碰即碎。

“慢些。”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沙砾在粗粝的石面上摩擦。他支撑着她,感受到她身体的轻颤和那份竭力维持的坚韧。

两人一同缓缓站起,膝盖离开柔软却承载了太多重量的绒毯。

他并未放开她,而是以一种近乎环抱的姿态,无声地拥着她,引导她走向内室左侧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嵌螺钿圆桌。

桌旁放着一张铺着厚实锦垫的圈椅,椅背雕着祥云瑞兽,线条流畅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坐。”他的语调简洁,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但扶她坐下的动作却极尽轻柔。

待拓跋玉坐稳,他才在她旁边的另一张同样制式的圈椅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场撼动心魄的纠缠从未发生,又或是他用这副盔甲强行将涌动的情绪重新镇压下去。

桌上,那个精致的红木雕花食盒静静地放置着。白战的目光落在上面,没有任何犹豫或温情的前奏。

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丝残余的僵硬,猛地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动作间带起一丝微小的气流。

盖子掀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清新的米香飘散出来。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白战周身刚勉强压下不久的气息骤然一变。

食盒上层,两碗熬得绵软的粳米清粥,旁边几只小巧的莲花碟里,盛着几样极朴素的小菜:一碟碧绿的拌时蔬,一碟酱黑的腌萝卜,一碟嫩黄的炒笋丁。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他日常惯用的炙烤鹿肉、风干火腿,没有精致的点心,甚至没有一颗炖得软烂的鸡蛋。

一股无名之火“腾”地一下直冲顶门!那火气来得如此迅猛而暴烈,瞬间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假面焚烧殆尽。

积压了一夜的烦躁,对未知威胁的焦虑,对自身无力感的憎恶,甚至是对刚才那个沉重之吻引发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情绪……所有郁结的岩浆,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混账!”一声低沉的、如同闷雷滚过天际的厉喝,骤然在内室炸响。

白战猛地将食盒盖子重重掼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碗碟轻颤,粥汤微漾。

他“霍”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那张俊美却常年笼罩寒霜的脸,此刻因震怒而扭曲,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死死钉在站在原处、早已吓得面无血色的寒玉身上。

“该死的奴才!”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淬了冰碴子一般,每一个字都砸得人心惊胆战,“本王养着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拿着王府丰厚的月银,就敢如此糊弄主子?!给本王和王妃端来的,竟是这等连猪猡都不屑下口的腌臜东西!!”

他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突突跳动,那喷薄欲出的暴戾气息,几乎要让室内温暖的空气都凝结成冰。

他竭力控制着不将那可怜的食盒一掌拍碎,紧握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

恐惧,一种深沉的、足以摧垮他所有理智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不能吓着她,绝不能!

她腹中那刚刚萌芽的小生命,如风中残烛般脆弱,那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亮,若因他的暴怒而有丝毫闪失……他定会将这天地都焚毁殆尽!

这念头如同冰水浇头,强行压住了他毁天灭地的冲动,却让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更加灼烧五脏六腑。

寒玉在听到第一声怒喝时,整个人就如遭雷击,猛地一颤。

那声“混账”像是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她心口,让她瞬间耳鸣目眩。

待到那淬冰般的“该死的奴才”劈头盖脸砸下,“猪猡都不屑下口”的恶毒侮辱更是让她魂飞魄散。

白战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刺得她遍体生寒。

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便重重跪倒在地。

冰冷的金砖地面寒意刺骨,却远不及她心中恐惧的万分之一。

她以额触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求生欲:“王、王爷息怒!奴婢该死!奴婢万死!求王爷开恩!早膳…早膳是膳房依着…依着前几日的吩咐准备的…奴婢…奴婢这就去!马上就去重新准备!定叫王爷和王妃满意!求王爷饶命!饶了奴婢这次吧!”

她的身子筛糠般抖个不停,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她根本不敢解释清粥小菜或许是王妃近日胃口不佳特意嘱咐的清淡,此刻任何辩解都无异于火上浇油。

唯一的生路,就是立刻补救,用最快的速度满足王爷的要求。

就在寒玉语无伦次地请罪,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冲向门口时,一只微凉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却不容置疑地按在了白战因暴怒而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拓跋玉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她没有起身,只是微微侧过身子,仰头望着他。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甚至因为刚才的惊吓更添了几分透明的脆弱感。

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痛楚。

她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背皮肤下血管的狂跳和肌肉的紧绷如铁。

“王爷,”她的声音不高,清清冷冷,如同碎玉落在冰面,瞬间穿透了室内令人窒息的紧张空气。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力道柔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定力,“莫要动气了。这粥,此刻闻着倒是清爽,正合妾身的胃口。晨起油腻,反而克化不动。”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地上抖成一团的寒玉,语气平稳中带着一丝天然的怜悯,“寒玉,起来吧。大清早的,别跪着了。”

白战浑身猛地一僵。那只按在他手背上的手,微凉的温度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他汹涌的怒火构筑的壁垒。

她指尖的冰凉,与他手背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却奇异地熨帖了他濒临失控的神经。

他低下头,撞进她的眼眸里,没有惊惶,没有怨怼,只有一片沉静的湖水,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此刻因暴怒而狰狞扭曲的面容。

那平静的目光,像一根柔软的丝线,悄然缠上了他狂乱的脉搏。

那句“正合妾身的胃口”,如同一场恰到好处的甘霖,浇熄了他心头最旺的那簇邪火。

是啊……她怀着他的骨血,才刚月余,正是最需要小心呵护、饮食清淡稳妥的时候。

自己方才只顾着发泄怒火,竟把这最要紧的事抛在了脑后!

一阵强烈的懊悔和后怕瞬间攫住了他,那股几乎要摧毁一切的暴戾,在她清冷的话语和沉静的目光注视下,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褪。

他紧握的拳头,在她指尖温柔的按压下,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松开。

紧绷如弓弦的身体,也肉眼可见地松懈了几分。

只是那深沉的眸色依旧翻涌着未能完全平息的余波和浓浓的自我厌弃。

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寒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身边人身上,仿佛她是唯一能稳住他这艘濒临倾覆大船的锚。

“王爷,”拓跋玉见他目光中的风暴稍歇,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安排意味,“寒玉,去把粥温一温,再配一小碟清酱南瓜丝吧。”

她报出的菜名极其家常,甚至有些过于简单,却巧妙地避开了可能再次刺激白战的荤腥。

寒玉如蒙大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妃轻飘飘的两句话,竟真的平息了王爷那足以掀翻屋顶的震怒!

她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立刻用力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是!是!奴婢遵命!谢王爷!谢王妃恩典!”

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弓着腰,脚步又轻又快,几乎是踮着脚尖,生怕再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惊扰了这脆弱的平静。

她取过桌上的食盒,快步跨过内室门槛,匆匆穿过光线流转的回廊,细碎的脚步声被厚绒地毯迅速吸收。

行至珠帘处,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叮咚作响的珠玉,飞快地闪身出去,来到了外厅。

直到穿过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将室内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关在身后,她才敢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的衣衫早已湿透,贴在身上一片冰凉。

门外的楚言看到寒玉惊慌失措的模样,冷着脸问道:“蠢丫头,又惹王爷生气了?”

寒玉却未理睬,只抬脚踢了他一下。

楚言猝不及防挨了一脚,眉头骤然锁紧,那张本就冷硬的面孔更是绷得像块顽石。

他下意识地按住被踢中的小腿外侧,虽不甚疼,却满是猝不及防的狼狈。

再抬眼,正对上寒玉那张挤眉弄眼、吐着舌头的鬼脸,夸张又带着几分幼稚的得意。

“哼!”寒玉做完鬼脸,下巴一扬,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仿佛刚才那番小动作已将她心里积压的惊惶和委屈尽数驱散,只剩下对楚言吃瘪的畅快。

她拍了拍手,像是要拍掉沾染的晦气,转身就要溜走,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站住!”楚言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在寒玉身后响起,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略带寒意的空气。

他放下按着腿的手,身形依旧站得笔挺,如同门旁另一尊冰冷的石狮。

眼神锐利地锁定了那个小小的、意图逃窜的背影。“踢完人就想跑?王府的规矩是让你拿来撒泼的?”

寒玉脚步一顿,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还残留着方才恶作剧得逞的红晕,眼神却亮晶晶的,挑衅地看着他:“哟,楚大侍卫踢不得?不过轻轻碰了你一下,比蚊子叮还不如呢!怎的,王爷的气我受得,你这根木头桩子的腿倒金贵起来了?”

她刻意加重了“木头桩子”四个字,小嘴伶俐得很。初时的惊慌早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此刻只剩下与楚言针锋相对的好胜心。

楚言眼底寒光一闪,未动怒,反而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探究:“少给我耍贫嘴。方才脸色白得像纸,活见了鬼似的跑出来,王爷到底……”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真只是骂了你几句?”

那眼神锐利,仿佛要穿透她强装的轻松,看进她心底残留的那丝余悸里。

寒玉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他过于直接的视线,嘴上却不肯服输:“要你管!王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受不受得住是我的事!总好过某些人,一年到头杵在这儿,跟个雪人似的,冻僵了也没人多看一眼!”

她嘴上虽硬,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方才在室内的惊惶被楚言这一问,又隐隐从记忆深处浮起一丝涟漪。

楚言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心有余悸却偏要张牙舞爪的小丫头,她微颤的睫毛和强撑的倔强一丝不落地映在他眼中。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并未再追问,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掠过了她的头顶,落向围墙外的苍茫处?。

廊下的灯笼光影摇曳,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轮廓。

寒玉见楚言不再多言,不敢多停留一秒,定了定神,立刻提起裙摆,几乎是飞奔着朝膳房的方向冲去,去执行王妃那看似简单却救了她一命的命令。

内室重归安静。沉水香的气息重新弥漫开来,与米粥的清香混合在一起。

桌上的清粥小菜,在白战眼中,似乎不再那么面目可憎。

他依旧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僵硬。他没有再看食盒,也没有坐下。

他的目光落在拓跋玉平静的侧脸上,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未散的戾气余烬,有深切的懊恼,有疲惫的痕迹,但更多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浓稠担忧。

他沉默了片刻,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那沙哑的声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和无力感:“……太医,晚些时候,必须再来请一次脉。”

这句话,与其说是命令,不如更像是在对他自己焦灼内心的一个确认,一个必须抓住的救命稻草。

清晨的这场风暴,虽然被拓跋玉以柔克刚地平息下去,但那片笼罩在王府上空、压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阴霾,并未散去分毫。

他需要确保她安然无恙,确保那微弱的希望之火不会被任何风吹草动熄灭。

这不仅仅关乎一个孩子,更关乎他早已悬于深渊边缘、仅靠一丝与她相连的细线维系的所有理智与生存的意志。

空气里,沉水香的气息仿佛也变得滞重起来。

再踏入澄心堂外厅时,寒玉像捧着一食盒点燃的火药。

雕花门在身后合拢的闷响,惊得她颈后寒毛倒竖。沉水香从内室漫出来,混着粥米清甜。

她踮脚穿过十二扇琉璃屏风,珠帘垂落的阴影里,隐约可见内室两道身影。

白战背门而立,玄色常服下绷紧的肩胛如困兽弓起的脊骨。

拓跋玉侧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半幅雪青罗帕掩着唇,晨光给她的轮廓镀上金边,却照不透眉眼间的灰败。

寒玉屏息拨开珠帘。南珠与玉石片骤然相击,迸发出清泠刺耳的碎响!?

这死寂中最突兀的一声锐响里,白战骤然拧身回头,鹰眸中未熄的暗火裹挟着厉色,吓得寒玉膝头一软,几乎瘫跪下去。

“奴、奴婢奉粥……”她伏地轻颤,食盒顶盖滑开半寸。一缕南瓜清酱酸甜的气息逸散出来。

拓跋玉倏然抬眼:“搁着吧。” 三个字轻飘飘落下,却似在绷至极限的弓弦上撒了把粗粝的沙。

白战盯住妻子温腻如玉的指尖,喉结剧烈地滚动半圈,终于,还是默然扭开了头。

寒玉膝行至紫檀木嵌螺钿圆桌前开盒取菜。

羊脂玉碗盛着碧粳粥,雾汽氤氲爬上她冻僵的指尖。

天青碟里南瓜丝切得细如发丝,淋着琥珀色清酱。

最后端出的鎏金葵口盘却让她手抖,炙鹿肉切得薄如蝉翼,椒香混着荤腥冲鼻而来。

白战瞳孔猛缩。拓跋玉扶着榻沿起身,云履踩过满地碎光:“今秋新猎的鹿,厨下用橙皮蜜炙过。”

她停在桌边,素手执起甜白釉勺,舀了半匙南瓜丝放进他面前碟中,“尝尝可爽口?”

金勺“当啷”搁在碟沿。白战盯着那片胭脂色的鹿肉,额角青筋突跳。

寒玉缩在墙角闭紧眼,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

白战竟坐下了!玄色袖口扫过桌面时,拓跋玉睫尖轻颤,左手悄悄按住小腹。

死寂中只有匙箸轻碰。白战吞咽时喉结每一次滚动都像刀割,却将鹿肉吃得一片不剩。

拓跋玉小口啜着粥,米汤沾唇也无知觉,目光始终粘在丈夫执勺的右手,那手背结痂的牙印是她昨夜剧痛时咬下的。

撤膳时寒玉才发现,王妃碗里的粥只浅下去半寸。

白战忽然伸臂揽住妻子,大掌托住她后腰的瞬间,拓跋玉浑身一僵,随即软软倚进他怀里。

寒玉跪在门边,看见王爷忽然弯腰将王妃打横抱起,玄色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王爷?”怀中传来微弱的惊呼。

“有风。”白战下颌抵住她发顶,踏过门槛的刹那,朝阳将他身影拉长,斜斜钉在拓跋玉苍白的脸上,像一道斩断光暗的分界线。

寒玉瞥见王爷指尖深陷进王妃腰侧罗衣,像抓住悬崖边将坠的珍玉。

“楚言。”白战抱着人踱到外厅,声音仍掺着砂砾。

拓跋玉偎在他胸前,忽然探手碰他襟口团龙纹:“才卯正三刻...”

“胡院判辰时入宫当值。”白战截断她,将人按进圈椅时,拇指重重摩挲她腕骨凸起的青筋。

楚言跪地接令的刹那,白战从腰间扯下汗浸的那枚玄铁新牌,寒玉这才看清牌上“如朕亲临”的阴刻填金!

“持此令入宫。”白战将宫牌拍进楚言掌心,金铁交击声刺耳,“告诉胡济世,若巳时未至...”

他俯视着妻子散在椅背的乌发,后半句淬着冰砸在地上,“让他备好全族的棺材。”

楚言攥牌的手指青白,叩首时金砖映出他惨淡的脸。

晨光劈开云翳时,楚言揣着汗湿的宫牌奔过长廊。

楚言策马冲出王府的那一刻,晨光彻底撕裂云翳,在天际洇开一抹苍白的金边。

他俯身贴紧马颈,胯下乌骓马如一道黑色闪电劈开朱雀大街的薄雾。

马蹄铁撞击青石板,溅起火星,节奏急促似擂鼓,每一声都敲在楚言心尖。

王爷那句“备好全族的棺材”仍在耳畔回荡,字字淬冰,与怀中那枚“如朕亲临”的玄铁令牌一同灼烫着他的胸膛。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混着尘土黏在颧骨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攥紧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风呼啸着灌进耳中,却盖不住身后渐远的王府死寂:那里,王妃苍白如纸的面容和王爷环抱她时紧绷的手臂,像鬼魅般烙在他眼底。

朱雀大街刚苏醒,市井的喧嚣被马蹄声粗暴撕开。早市摊贩的吆喝戛然而止,卖炊饼的老汉惊得掀翻了蒸笼,白汽裹着麦香腾空。

乞儿蜷缩在巷口,脏污的小脸抬起,又慌忙埋进臂弯。

楚言无暇他顾,乌骓四蹄翻飞,几乎贴着行人衣袂掠过。

一驾满载瓜果的牛车横在路中,车夫骇然勒缰,楚言却猛夹马腹,乌骓长嘶一声跃起,马蹄凌空踏过车顶,瓜果滚落一地,汁液淋漓如血。

他头也不回,只将王爷的令牌高举过顶,玄铁在曦光中折射出刺目寒芒,那是皇权的具象,碾碎一切阻碍的凶器。

前方皇城轮廓渐晰,朱漆宫门如巨兽獠牙,戍卫金甲反射冷光,楚言喉间涌上铁锈味,那是焦虑与恐惧交织的腥甜。

宫门前,戍卫长矛交错,寒锋直指来骑。“来人止步!皇宫禁地,岂容驰骋——”

喝声未落,楚言已勒马人立。乌骓前蹄重重踏地,震得青砖微颤。

他翻身下鞍,动作因疲惫而略显踉跄,却一把扯出腰间令牌。“奉王命,急召胡院判!”

令牌“当啷”一声砸在戍卫掌心,阴刻填金的“如朕亲临”四字,在晨晖下流转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戍卫首领面色骤变,膝头一软几乎跪倒,喉结滚动着咽回质疑。

楚言却不待他反应,径直闯入侧门。太医署的药香混着陈年木涩味扑面而来,他在廊下疾奔,皂靴踏碎一院死寂,惊飞檐角栖鸽。

胡济世院判的厢房内,檀香袅袅。老者正对镜整理鹌鹑补子官服,花白胡须捻得一丝不苟。

楚言破门而入时,他手中犀角梳“啪嗒”坠地。

“楚……楚侍卫?”胡院判愕然转身,镜中映出他圆脸上猝不及防的惊惶。

楚言一言不发,铁钳般的手已扣住他腕骨,力道之大几乎捏碎腕骨。“王爷有令,即刻随行!”

不由分说,楚言半拖半拽地将人扯向院中。胡院判官帽歪斜,踉跄中踢翻药碾,赭石粉末泼洒如血痕。

“放肆!老夫乃太医院判,纵是王爷也需……”抗议被粗暴打断——楚言单臂发力,竟如拎稚童般将他掼上马背。

乌骓不安地刨蹄,胡院判颠簸着伏在马鞍后面,官袍下摆狼狈卷起,露出底下皱巴巴的中衣。

“药童!速提药箱跟上!”楚言翻身上马,朝厢房内吓呆的小童厉喝。

那药童不过十三四岁,瘦骨伶仃,闻声一个激灵,抓起榆木药箱跌撞追出。

箱中金针瓷瓶碰撞叮当,似为他慌乱的脚步伴奏。戍卫早已退避两侧,垂首不敢直视。

楚言一抖缰绳,乌骓再度疾驰,宫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将一院惊悸锁入深墙。

归途比去时更显漫长。乌骓四蹄如飞,朱雀大街的屋宇檐角连成模糊流影。

胡院判紧攥楚言腰带,枯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风灌满他松垮的官袍,鼓荡如帆,每一次颠簸都让他五脏六腑似要离位。

“哇啊——慢些!你这杀千刀的莽夫!”他终于崩溃嘶嚎,唾沫星子喷溅在楚言后颈,

“老夫年逾花甲,这副老骨头经得起几番折腾?万一颠散了架,谁去救王妃!”骂声混着风声,支离破碎。

楚言却似未闻,脊背挺直如青松,只将缰绳绞得更紧。

汗浸透他玄色劲装,紧贴嶙峋肩胛,沉默是最好的铠甲。

他想起王爷摩挲王妃腕骨时暴起的青筋,才知此事已刻不容缓,王妃不能再等,他必须尽快将胡太医带来王府。

王爷的威胁如附骨之蛆:若巳时未至……全族的棺材!

“臭小子!聋了吗?”胡院判的咒骂变本加厉,枯瘦的手捶打楚言肩背,“赶着去投胎,也得容老夫喘口气!王府的骏马是吃风长大的不成?”

楚言终于侧过半张脸,下颌线绷如刀削。“院判大人,”声音沙哑如粗砾磨石。

“巳时将尽。”短短四字,却让胡济世所有叫骂噎在喉头。他浑浊老眼望向日晷般的屋影,面色倏然灰败,终于闭口,只余牙齿咯咯打颤的声响。

长街两侧,茶楼酒肆的喧嚣渐起,说书人的醒木声、胡姬的铃鼓声飘过,却似隔着一层琉璃,这浮世烟火,与他们奔赴的死生之境无关。

药童的喘息与哭腔从后方追来,似一缕游丝。“等……等等我!”

少年肩扛药箱,踉跄狂奔,布鞋早被石板磨穿,足底渗出血迹,在青砖上踏出淡淡红痕。

药箱铜扣震开,黄芪当归撒了一路,他不敢停步,只胡乱抓捡几把塞回怀中。

楚言余光瞥见,猛勒缰绳。乌骓长嘶人立,胡院判惊叫着搂紧他后腰。

“院判且忍忍,”楚言声音罕见地缓了一丝,待药童连滚带爬追至马侧,他俯身探臂,竟单手将那沉重药箱拎起,横置身前。

药童涕泪交加,攀着马镫想爬上来,却被楚言冷眼制止。

“跟紧。”二字如铁令,少年抹了把脸,咬牙迈开双腿。

王府的蟠龙金钉门渐近,晨曦为兽首门环镀上冷金。门前石狮沉默矗立,瞳孔空洞,似在俯瞰这场仓皇的奔命。

楚言勒马刹停的刹那,胡院判几乎软瘫坠地。

楚言却抢先翻身而下,猿臂舒展,稳稳托住老者腋下,动作竟透出几分突兀的斯文。

“院判小心。”他低语,搀扶的力道温和克制,与先前判若两人。

胡院判双脚触地,膝头一软,若非楚言支撑,早已跪倒。

他惊魂未定地瞪着楚言,却见青年侍卫眉宇间戾气尽敛,只剩一片沉寂的疲惫。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此刻竟蒙着血丝织成的网。

药童终于扑到门阶前,瘫坐在地剧烈呛咳,药箱歪倒,紫檀听诊筒滚落尘埃。

朱漆大门轰然洞开,王府管家早已躬身候立,面如金纸。“楚侍卫,胡院判,王爷在澄心堂……”

话音未落,楚言已搀着胡济世跨过尺余高的门槛。药童挣扎爬起,抱起药箱追上。一入府内,森然死寂如冰水当头浇下。

晨光被高墙飞檐切割成惨淡光束,空气里浮动着未散的安息香气,却压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三人脚步匆促,穿过三重院落。汉白玉影壁矗立眼前,浮雕的麒麟踏云回首,眼珠嵌着黑曜石,冷冰冰凝视来客。

胡院判脚步虚浮,官袍下摆扫过石阶积尘,药童紧随其后,药箱铜扣撞击声在空旷庭院里激起回音,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弓弦上。

澄心堂的雕花门扉渐近,紫檀木门扇紧闭,缠枝莲纹在昏暗光线下如盘曲的毒蛇。

门前侍卫垂手侍立,盔甲缝隙渗出冷汗。楚言松开胡院判,深吸一气,抬手推向门扇。

“吱呀”一声钝响,木门缓缓敞开。外厅景象映入眼帘:青铜兽炉吐着稀薄烟缕,地面金砖光可鉴人,却冷得像冰河。

白战背门而立,玄色蟠龙常服融在阴影里,似一尊凝固的煞神。他并未回头,只将掌心按在圈椅靠背。

椅上,拓跋玉王妃裹在玄色披风中,乌发如瀑散落椅背,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如雪,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楚言停在门槛外,垂首肃立。风尘仆仆的汗腥味与他身上未散的杀伐气,被堂内阴寒瞬息吞没。

胡院判踉跄入内,药童扑跪于侧。老者整了整歪斜的官帽,拂尘扫袖,膝头微屈便要行大礼:“下官胡济世,参见王……”

“免了。”白战蓦然转身,声音不高,却似重锤砸碎所有虚文。

他目光如淬毒刀刃,直刺胡济世:“先诊脉。”三个字,斩钉截铁。

白战指尖仍无意识摩挲着圈椅扶手上的螭龙雕纹,仿佛那是唯一能禁锢他滔天怒火的囚牢。

胡济世所有谦辞僵在唇边,冷汗倏然浸透中衣,那枚“如朕亲临”的令牌,此刻正如无形山岳,沉沉压弯了他的脊梁。

?胡济世喉头干涩地滚动了一下,“遵、遵命”二字碾碎在齿间,只余细不可闻的气音。

他顾不得官帽是否端正,袍袖一甩,几乎是扑跪在圈椅旁的织金软垫上。

药童手脚麻利地打开药箱,捧出诊枕,动作轻得如同怕惊扰了空气里凝结的冰霜。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那手指此刻竟抖得厉害,仿佛不是悬丝圣手的精妙工具,而是秋风中欲坠的残叶。

指尖触及拓跋玉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腕,隔着一层薄薄的玄色披风,一股蚀骨的寒气针砭般刺入指腹。

胡济世心头剧震,慌忙屏息凝神,三指稳稳搭上寸关尺。

厅内死寂,连青铜兽炉中那缕稀薄的烟都仿佛凝固了。

白战如同一尊玄铁铸像,纹丝未动,唯有那双鹰隼般的利眼,死死钉在胡济仁佝偻的脊背上。

指尖下传来的脉象,让胡济世本就惨金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人色,变得如同澄心堂地面那冷硬的金砖。

?沉!? 那脉象沉潜幽微,如坠深渊谷底,寒毒盘踞之顽固,远超上次诊察。阴寒之气深入厥阴,几乎封锁了生机。

?涩!? 气血运行艰涩无比,似冰河下几近冻结的暗流,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是枯藤在绝望中挣扎。

?细!? 脉线细若游丝,其力绵软欲断。尤其是尺脉,本应主肾与胞宫,此刻却飘忽不定,微弱得如同一缕随时会被寒风吹散的轻烟。

胡济世的指尖仿佛探入了一片死水寒潭,那微弱得几近于无的胎息,便是在这死水深处竭力挣扎的一点微光。

寒毒如跗骨之蛆,不仅侵蚀着王妃残存的生机,更贪婪地觊觎着那新生的、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脉动。

寒气与胎气在王妃体内激烈交锋,每一次微弱的胎脉搏动,都像是在加速消耗母体本已枯竭的元气。

脉象中那股若有似无的“滑利”之象:本该是妊娠的吉兆。

此刻却被寒毒的“沉涩”死死裹缠、吞噬,变得滞涩而凶险。

不能用药!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胡济世的心尖。

寻常驱寒猛药,必然伤及脆弱胎元,甚至可能立刻引发滑胎大崩。

而温补滋养之品,面对如此磅礴阴寒,无异于杯水车薪,且稍有不慎,药气反可能助长寒毒肆虐,胎元同样难保!

进是刀山,退是火海,两条路皆是绝境!

冷汗如同决堤的冰水,瞬间再次浸透了他的中衣,沿着脊椎蜿蜒而下,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的额角、鬓边,豆大的汗珠无声滚落,砸在冰冷光亮的金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湿痕。

搭脉的手指冰凉,几乎失去了知觉,仿佛也被拓跋玉腕上的寒气冻结。

他紧闭双眼,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不住抽搐。

一股混杂着巨大恐惧、无能为力的绝望和濒临崩溃的窒息感,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冰冷的厅内。紫檀木门扉缝隙透入的惨淡光束,切割着弥漫的安息香尘。

白战摩挲螭龙扶手的动作停了,那冰冷的黑曜石麒麟眼似乎活了过来,将审判的目光钉在胡济世剧烈颤抖的肩背上。

空气紧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硬弓,弓弦震颤的嗡鸣声,在胡济世耳中已化作惊雷。

良久,又或许只是一瞬,胡济世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雷电击中,倏然收回了搭脉的手指。

他嘴唇哆嗦着,几次张开,却只发出破碎的抽气声。

那惊骇欲绝的神情,那惨白如鬼的面容,那抖如筛糠的身体,都在无声地嘶吼着一个残酷的结论:比上次所见,更为凶险,更为绝望!

他不敢抬头去看白战的脸,只能深深地将额头抵在冰冷刺骨的金砖之上,像一截骤然失去支撑的枯木,等待着那足以碾碎一切的雷霆之怒。

空气中弥漫的沉水香,似乎在这一刻陡然浓烈起来。

胡济世的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金砖,那彻骨的寒意也无法压下他体内翻涌的灭顶之灾。

“嗒。”一声极轻、极缓的,指节敲击螭龙扶手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厅堂里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激得胡济世浑身猛地一抽,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

白战的手指,仿佛在丈量着死亡的刻度。每一下敲击,都精准地落在胡济世濒临断裂的神经上。

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终于从那佝偻颤抖的脊背,缓缓移开,居高临下地,落在了胡济世那颗紧贴地面的头颅上。

那目光如有千钧,沉重得让胡济世几乎无法喘息。

“胡太医。” 白战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平稳,却像淬了万载玄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刮骨剔肉,“本王的王妃,脉象何如?”

那声音里没有半分疑问,只有冰冷的确认,以及压抑到极致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毁灭。

空气绷紧到了极限,连青铜炉中凝固的烟气都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胡济世的牙齿咯咯作响,喉头腥甜翻涌。他知道,任何含糊其辞、任何推诿之词,此刻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猛地闭紧双眼,仿佛要将最后一点勇气和盘托出,再被碾成齑粉:“王…王爷…”

他破碎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濒绝的哭腔,“王妃娘娘…脉象沉涩细至极…寒毒已…已深陷厥阴…盘踞命门…生机…生机几近断绝…”

他艰难地吞咽着,每一个字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炭块:“…胎…胎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寒毒如蛆附骨…正…正大肆侵蚀…母体元气枯竭…二者…二者相争…皆是…皆是油尽灯枯之兆啊…”

最后一句抽噎着吐出,胡济世彻底瘫软在地,如同一滩绝望的烂泥,等待着最终的裁决。他将最残酷的真相剖开,已是医心寸裂,再无他法。

厅内死寂更甚。白战的目光缓缓扫过妻子那只无力垂落、覆盖在玄色披风下的手腕,那纤细的轮廓仿佛一碰即碎。

他周身那股压抑的暴戾之气,如同即将冲破堤坝的汹涌暗流,让整个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血腥味再次猛烈地冲击着胡济世的鼻腔,他仿佛已经嗅到了自己头颅被斩落时喷溅出的温热。

白战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蟒袍如同凝聚的夜色,带着沉重的威压倾泻而下,阴影完全笼罩了地上那瑟瑟发抖的身影。

“油尽灯枯…” 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冻裂万物的荒漠,“所以,你的意思是,本王的王妃,和本王未出世的孩儿…都…没救了?”

那平静的语调下,是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恐怖。

拓跋玉腕上覆盖的披风一角,因这无形的震荡悄然滑落,露出一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那触目惊心的青紫色筋络,无声印证着胡济世口中那深入骨髓的寒毒。

胡济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天灵盖,连呜咽都堵死在喉咙深处。

他知道,王爷不是在问他,而是在宣判。死亡的阴影,已如冰冷的棺木,轰然盖下。

他喉头像被粗糙的砂石堵住,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破碎的呜咽在胸腔里冲撞。

他猛地抽噎一下,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上…上次尚有一线…今…今则…脉气将绝…药…药石罔效…求…求王爷…恕…恕罪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尽生命哀嚎而出,带着濒死的绝望。

他整个身体蜷缩在织金软垫上,如同被抽去了筋骨,只剩下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湿冷的汗渍在身下的金砖上迅速洇开一片更深、更大的阴影。

“罔效?”

白战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如同九幽之下冻结了万年的玄冰缓缓开裂。

“罔效”两个字,没有雷霆般的咆哮,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肝胆俱裂。

死寂被骤然撕裂。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张沉重的紫檀圈椅被一只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猛地掀翻,狠狠砸向沉红漆裹的金丝楠木巨柱。

昂贵的木料瞬间四分五裂,碎木飞溅!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堂内炸开,震得药童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白战的身影倏然立起,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吞噬了跪伏在地的胡济世。

他一步踏前,玄色的靴底重重碾过地上的脉枕,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冰冷的目光不再是钉子,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刀锋,几乎要将胡济世凌迟。

“胡济世,” 那声音寒彻骨髓,一字一顿,裹挟着血腥的杀气,“你告诉本王…药石罔效?”

他缓缓抬手,那枯瘦如柴的老太医在他眼中,已与地上的死物无异。“本王要你何用?本王留你何用?!”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断头铡刀坠地的宣判。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刹那间浓烈得令人作呕。

白战腰间的佩刀刀鞘末端,重重顿在澄心堂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发出一声沉闷而慑人心魄的撞击声,那是行刑前最后的倒计时。

圈椅中的拓跋玉抬手轻抵额角,倦然一叹,话音里浸着悲悯:“王爷,你又何必为难胡院判。一切皆是命中注定,非人力可移。”

她喘息稍定,转向匍匐于地的胡济世,温言道:“胡院判,有劳你跑这一趟了。”

随即对着门外轻唤:“楚言,送胡院判回宫。”

守在门外的楚言显然早已听见花厅内那骇人的碎裂与咆哮,面上波澜不惊,显是习以为常。

他推门而入,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俯身将抖如筛糠的胡院判扶起,稳稳搀住他几欲瘫软的身体。

转身向门外走去,同时不忘厉声提醒一旁惊得面无人色、呆若木鸡的小药童:“跟上!”

三人身影迅速消失在花厅门口,那凝滞欲滴的血腥杀气仿佛被这仓促的撤离撕开一道缝隙,冰冷的金砖地面只余下劫后余生般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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