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战踢开厢房门的动作滞了滞，屋内漆黑一片，只有月光从窗棂中投下，在地面上映出霜色的冷光。
青黑色的帷幔在暗处无声垂落，隐约能闻到炭盆熄灭后的余烬气息，寒意从石砖缝隙间渗入骨髓。
白战跨过门槛，径直走向床榻，动作极轻地将树儿放下，仿佛稍一用力，她就会如薄瓷般碎裂。
烛火倏然亮起，昏黄的光晕照亮靠墙的书架，那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年来的家书，每一封都按日期排列，边角平整，无一折损。
烛光下，树儿的目光从上面扫过，发现每封的牛皮纸信封角上都沾着暗褐色的痕迹。树儿瞳孔微缩，让出那是血迹干涸后的颜色，她喉结滚动，却终究没有伸手去碰。
“第三封，你抱怨岭南的荔枝不够甜，那天我右肩中箭，血把信纸浸透了大半”白战将她放在榻上后忽然开口。他单膝跪地替她脱去沾血的绣鞋，指腹不经意摩挲过她脚踝。
树儿呼吸一滞，那是她唯一一次在家书中写无关紧要的琐事。窗外传来扑簌簌的声响，白战起身时带翻了铜盆，温水泼在地上，映出摇晃的烛光。
树儿看见他弯腰时后背肌肉的痉挛，那是合欢散的余毒正在侵蚀他的理智。她突然扯住白战腰间的玉带：桃花潭的温泉能缓解毒性。”
夜雾笼罩的潭水泛着乳白色的光晕，白战站在及腰的温泉里，绷带散落在岸边，露出后背纵横交错的伤口。
树儿跪在潭边青石上，用丝帕沾了药汁为他清理伤口。她的动作很轻，却还是听见他压抑的闷哼。
“疼就喊出来。”树儿故意用指甲刮过其中一道箭伤。白战猛地转身，水花溅湿她半边衣裙。月光下，他眼里的血丝更明显了，像蛛网般爬满眼白。
“娇娇…你明明知道…”白战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忽然抓住她手腕往水里一带。树儿跌进温泉的刹那，看见白战锁骨下方新添的伤口，那是坠崖时为护她被铁网割伤的，此时皮肉外翻着，被温泉水泡得发白。
温泉水瞬间浸透衣衫，树儿挣扎时膝盖顶到白战大腿内侧，他闷哼一声，钳住她腰肢的手骤然收紧。
氤氲的温泉蒸腾着初春的暖意，潭边的野樱在月色里簌簌飘落。树儿看见白战额角暴起的青筋，也感觉到抵在自己小腹上的滚烫硬物。
“三年…”白战突然低头埋在她颈窝，呼吸灼热，“你每次送来的伤药都掺了曼陀罗，为什么？”他的犬齿磨蹭着她跳动的脉搏。
树儿浑身一颤，她确实在每瓶金疮药里都加了微量镇痛药，但从未想过白战能闻出来。水波荡漾间，她的中衣散开，露出心口淡粉色的疤痕，那是三年前为白战挡箭留下的。
“因为，将军每次上药时，眉头都会皱成这样”她抓住白战的手按在自己伤疤上，指尖抚过他眉心的刻痕“比现在还深。”
白战的瞳孔骤然收缩，温泉水剧烈晃动，他将树儿抵在潭边，犬齿刺入她肩头。树儿吃痛仰头，却将他按得更紧，三年来，这是白战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控。
白战将娇小的树儿拢在怀中，她的发梢沾着晶莹的水珠，像缀满星子的银河倾泻在羊脂玉般的肩头。
温泉水漾起细碎的涟漪，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揉碎成跃动的光斑。白战的指尖抚过树儿后颈时，潭面霎时惊起一圈异样的波纹。
月光在刹那间变得格外清冽，树儿看见他眼底闪过鎏金般的微光，随即被带着雪山气息的拥抱卷入温泉深处。飘落的樱瓣打着旋儿聚集，在水面织就一袭朦胧的纱帐。
“别怕…”白战低哑的嗓音混着水汽拂过她耳畔。树儿感受到环抱着自己的臂膀变得更为有力，却仍是小心翼翼地收着力度，如同守护最珍贵的瓷器。
温泉水随着他们的动作泛起珍珠般的泡沫，蒸腾的热雾里时而闪过银白色的残影，像是月光凝成的绸缎掠过水面。
远处传来夜莺的啼鸣，潭边的山桃花次第绽放。树儿在迷蒙中伸手，指尖触到白战发间不知何时沾上的花瓣，那胭脂色的桃瓣竟在她掌心化作晶莹的露珠。
月色如纱，轻轻笼罩着桃花潭，温泉氤氲的水雾在夜色中缭绕，映着星光，宛如梦境。
白战的白玉发冠搁在青石上，墨发半湿，水珠顺着他的颈线滑落，没入锁骨凹陷处的一汪潭水里。
树儿倚在他怀中，指尖轻点水面，激起细碎的涟漪。她抬眸看他，却见他的瞳孔在月光下微微收缩，眼底似有鎏金色在流淌。
“白战，你怎么了？”她轻声询问着男人。话音刚落，水面倒映的月光陡然破碎。
白战的呼吸变得灼热，呵出的白雾里凝出细雪般的冰晶。他轻轻推开怀中的小女人，背过身去，肩胛绷紧，脊背上的旧伤在月色下泛出珍珠般的光泽，仿佛某种古老的力量正在苏醒。
潭边的老梅树簌簌震颤，红萼纷扬落下。树儿怔然，看见白战的影子在石壁上伸展、变幻，修长的人形轮廓逐渐拉长，化作一匹雪狼的剪影，却又在最后一刻被他强行压抑，维持着半人半狼的姿态。
“别看…”他嗓音低哑，带着隐忍的克制。
树儿却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触到的不再是人类的肌肤，而是雪白色的狼毫，柔软如初雪，带着炽热的温度。
他的下颌线条比平日更加锋利，唇齿间呼出的气息滚烫，带着淡淡的松木与冰雪气息。
白战猛地将她揽入怀中，披风翻卷，裹住两人。他的脊背弓起，肌肉线条流畅却又充满野性，雪白色的狼毫自肩颈蔓延而下。
夜风掠过，樱瓣纷飞，像一场无声的雪。树儿在他怀里仰头，看见他发间已掺杂雪白色的狼毫，耳廓微微尖起，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我不怕。你依然是你。”她轻声回应，指尖描摹着他微尖的耳廓，感受着那柔软的绒毛在她指腹下轻轻颤抖。
白战低吼一声，声音低沉又沙哑，介于人类与野兽之间。他俯身靠近，唇瓣轻蹭过树儿的颈侧，湿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时，既带着野兽的占有欲，又含着人类独有的温柔。他的利爪扣住树儿的腰肢，却只用最轻柔的力道将她拉近。
树儿的身体紧贴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以及不属于人类的、更加炽热的体温。他的唇舌纠缠着她，吻得深入而激烈，仿佛要将所有的克制与渴望都倾注在这一刻。
水波荡漾，花瓣飘落，有几片沾在树儿的发间，又被他轻轻拂去。他的吻沿着她的下颌滑落，在颈侧流连，舌尖轻舔过她跳动的脉搏，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存在。
“乖乖，别怕…”他压低嗓音，带着野兽般的磁性，却又因压抑而显得格外温柔。
“我不怕。”树儿喘息着回应，指甲陷入他背脊的狼毫之中。感应着那柔软的毛发在指缝间摩擦。
他的回应是一声满足的狼吟，双臂将她搂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月光映照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半人半狼的男子与女子，在桃花潭的雾气中沉沦，仿佛世间只剩彼止。
良久，他才稍稍退开，金色的兽瞳凝视着树儿，眼底翻涌着未满足的情愫。
破晓时分，晨雾渐起，白战终于将人从水中捞起，放在自己的臂弯间，树儿闭着眼睛伏在他胸膛上，猩红披风如云絮般包裹着她，温暖而安心。
白战低笑着，湿润的鼻尖轻蹭她的鼻尖，随后化作一声满足的叹息，他抱着她，缓步走向温泉池边，水波在他们周身环绕。
水面恢复平静，唯有白战发间未融的霜色和岸边湿润草地上散落的几簇罕见的白色亳毛，在朝阳下折射出彩虹色的光晕，证明昨夜并非幻梦。
晨雾在林间流转，照夜白鼻间喷出的白气与雾气交融。白战感受到怀中人无意识地往银甲缝隙里钻，像只寻暖的猫儿，不觉放平了被敌国将领称作“阎罗刀”的右臂给她当枕头。
他的狼形已褪，唯余眼底一抹未散的金芒。指节分明的手稳稳揽着她的腰，时不时低头轻嗅她发间的淡香，喉间溢出满足的叹息。
昨夜失控的狂乱仿佛一场幻梦，唯有怀中人颈侧未消的红痕提醒着他，那都是真的。
“唔……”树儿在白战怀中无意识的蹭了蹭他的胸膛，他立即收紧臂弯，将披风又裹紧几分，低头时薄唇擦过她汗湿的额角。
“将军！”副将终于憋不住打马追来，却在看见白战竖起食指抵唇时猛地噤声。白战忽然夹紧马腹疾驰而去，副将望着石子路上被风卷起的满地落花，突然醒悟：“那根本不是将军变了一个人，而是他银甲里始终藏着另一副筋骨。
村口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几个早起的农妇正蹲在溪边浣衣。见将军骑马而来，她们慌忙低头行礼，却在瞥见披风下露出一截雪白皓腕时红了脸。白战眸光一沉，披风一展便将那点春光遮得严严实实。
小院竹扉吱呀作响，他抱着人翻身下马，格外敏锐的耳力捕捉到卧房里炭盆噼啪的爆响。老管家果然连夜添了银丝炭。榻上锦被铺得松软，还细心地放了暖手的铜炉。
“不弃哥哥…”怀里的人儿突然梦呓，指尖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白战单膝跪在榻边，小心地像捧着易碎的琉璃。当他要抽身时，却发现她攥着衣襟的指节发白，睡梦中也不肯松开。
窗外晨光渐亮，照见她睫毛上未干的泪痕。白战沉默片刻，他抓起她颤抖的手按在心口，“我在这里，永远都在。”
睡梦中的人儿忽然舒展了眉头。白战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靠在榻边，任由晨光为两人镀上金边。院外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边疆急报到了。
他低头吻住树儿微启的唇，直到她呼吸再度平稳，才轻轻掰开她的手指，起身时，一枚狼毫自发间飘落，正落在树儿的掌心。
竹帘轻响，白战的身影已消失在晨光中。唯有榻边铜炉里，一块玄冰正在炭火中缓缓融化，那是极北雪狼一族最珍贵的聘礼，百年方得一寸的“寒髓”。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穿透桃林时，树儿正在煎药。药罐里翻滚着黄苓、甘草和晒干的桃花蕊，这是她今晨特意去村口老郎中那里配的方子。
白战昏睡在床榻上，眉心终于舒展，只有紧握的拳头暴露着他仍在抵抗余毒。
“夫人。将军中的毒…其实还缺一味药引。”老郎中在院门外欲言又止。
树儿搅动药勺的手顿了顿，她看着飘落在药汤里的桃花瓣，忽然想起今晨男人在神志模糊时往她手心塞了块硬物，那是半枚染血的玉佩，边缘磨损得厉害，像是常年被人磨挲。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发昏，树儿推开书房暗柜时，铜锁“咔嗒”一声弹开。柜子里整齐码着数十个瓷瓶，每个瓶身上都用朱砂写着日期。
她随手拿起最近的瓶子，倒出来的不是伤药，而是一颗干枯的桃花苞，正是去年今日她簪在鬓边的那朵。
瓷瓶底部压着一张字条，男人凌厉的笔迹力透纸背，“娇娇鬓边桃花，甚美！”
院外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树儿冲出去时，白战手里紧攥着她今晨替他换下的染血中衣。合欢散的余毒让他面色潮红，可他嘴角却带着笑，那是树儿三年来第一次见他笑。
“缺的药引…是不是这个？”树儿跪坐在男人身边，将玉佩系在自己腰间。
白战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腰间玉佩上时骤然明亮，他挣扎着起身，从怀中掏出另外半块玉佩，两块残玉在阳光下严丝合缝，内侧刻着八个蝇头小字：“结发同枕席，死当长相思。”
桃花如雨落下，白战终究支撑不住倒在她膝头，滚烫的额头抵着她掌心。树儿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浸透裙衫，不是血，是男人落下的泪。
“娇娇…我们成婚吧。”白战的声音闷在她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