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石村,静止了。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发出沙沙的声响。
所有村民,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卡车车厢里那堆积如山的“宝贝”。
那不是粮食,不是农具,甚至不是一头两头的肥猪。
那是自行车!锃亮的黑色烤漆在夕阳下反射着金光!
是缝纫机!漂亮的蝴蝶牌标志清晰可见!
是手表!是收音机!
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需要攒一辈子钱,托无数关系,甚至要用未来女婿的彩礼才能勉强弄到一件的“三大件”!
而现在,这些传说中的东西,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堆叠在一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空气中还弥漫着新机器的机油香和新布料的染料味。
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和心理震动,是无与伦比的。
【效果不错,看来这波衣锦还乡的戏码,导演得很成功。】
【看看这些乡亲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跟我们单位楼下抢打折鸡蛋的大爷大妈,也没什么区别嘛。】
林卫东很满意眼前的效果。
他要的,就是这种轰动。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林卫东,回来了!
而且,是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卫东……这……这些……”
陈淑莲的声音,打着颤。
她指着车上的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整句。
她以为儿子出去,是去讨生活,却没想到,他竟然带回来这么多值钱东西。
苏棉也呆住了。她攥住林卫东的胳膊,用了大力气。
她脑子里,空空的。
眼前的景象,她没见过。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大事。
林卫东转过身,轻轻拍了拍妻子和母亲的手,示意她们安心。
然后,他再次面向惊呆了的村民们,提高了嗓门。
“乡亲们,都愣着干什么?”
“我一个人可搬不动这么多东西。”
“谁家有力气的,过来帮个忙!”
“今天帮忙的,晚上都来我家吃饭!”
“管够的猪肉炖粉条!”
“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猪肉炖粉条”这五个字,让所有人心里热起来。
震撼归震撼,但实实在在的利益,更能驱动这些朴实的村民。
“我去!我去!”
“卫东,我来帮你!你放心,我搬东西最稳当!”
“还有我!我力气大!”
刚才还在发愣的村民们,瞬间反应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朝着卡车涌过来。整个场面,比赶大集还热闹。
很快,在众人的帮助下,车上的东西,被一件一件地,小心翼翼地,抬进了林家的新院子里。
“哎哟我的娘!慢点慢点!”
一个叫二牛的汉子,在搬缝纫机的时候脚下绊了一下,
机器晃了晃,吓得周围几个村民脸都变了,七手八脚地扶住。
二牛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被众人埋怨了好几句,他连连道歉,再搬的时候,动作格外小心。
每抬下来一件,都引起一阵更加具体的惊呼。
“天呐,是蝴蝶牌的缝纫机!油光锃亮的!我听我城里亲戚说,这可高级了!”
“你们看这自行车!飞鸽牌的!这得多少钱啊?这车轮子转起来都能当镜子照了!”
“还有这收音机!红灯牌的!以后林家天天都能听广播了!”
村民们一边搬,一边羡慕地议论着。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讨好。
再也没有人,敢用以前那种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眼光,去看待林家了。
人群中,有几个人的脸色,却格外难看。
刘富贵和周翠芬夫妇,躲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林家院子里那些崭新的“大件”,肠子都悔青了。
“你个瞎了眼的!你看看!你看看!”
周翠芬狠狠地拧了一把女儿刘红英的胳膊,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当初你要是不退婚,这些!这些就都是你的!现在全便宜那个狐狸精了!”
刘红英被掐得生疼,可心里的疼更厉害。
她脸上没一点血色,看着那些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耀和财富,
如今却被另一个女人——那个她最看不起的,“黑五类”的女儿苏棉占去了。
她心里,又疼又恨。
最受打击的,还是张军。
他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死死地盯着林卫东。
他看到了林卫东脸上的笑,看到了村民们围着他说话,看到了苏棉挨在他身边,那副又高兴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之前对林卫东所有的打压和算计,在今天,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不仅没把林卫东踩下去,反而,亲手把他,推到了一个自己得抬着头看的位置。
“林!卫!东!”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拳头攥得死紧,
“你他妈最好别让我抓住把柄!”
他身边的张大柱,脸色也阴沉得很。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这个大队长,在石村的威信,怕是要被林卫东,彻底压下去了。
“爹!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张军不甘心地说道。
“他肯定是在外面,搞了什么投机倒把的勾当!我们去公社举报他!”
“举报?”
张大柱冷笑一声。
“你拿什么举报?你有证据吗?”
“现在全村的人,都向着他,我们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动了他,就是跟全村人作对!”
“那……那怎么办?”
张大柱看着远处,那个被村里人围着的林卫东,眼里透出冷光。
“不急。”
“让他先得意几天。”
“他闹得这么欢,肯定会有人盯上他。”
“我们,等着看戏就行了。”
……
傍晚。
送走了帮忙的村民,也送走了对林卫东一口一个“老弟”热情无比的卡车司机赵铁柱。
林家的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家人,围着院子里那些崭新的“宝贝”,都还有些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夜风吹过,带来新机油和新布料混着的味道,这味道提醒着他们这一切都是真的。
“卫东……你……你老实告诉娘,”
陈淑莲拉着儿子的手,声音都在发颤,眼神里满是担忧,
“又是卡车,又是这么多东西,你这些……该不是拿那金钱鳘的钱买的吧?这会不会太招摇了?万一……”
“娘,您就别问了。”
林卫东笑着打断了母亲的担忧,扶着她的肩膀,语气沉稳而有力,
“您就当,是您儿子有本事,在外面发了笔小财。”
“您放心,这钱,来路正,干净!咱花得踏实!”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五块用手帕包得好好的上海牌手表。
他先是拿起一块,小心翼翼地托起母亲那双因常年操劳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亲自给她戴上。
“娘,这块是给您的。”
“以后下地,可别戴着,磨了心疼。”
陈淑莲看着自己粗糙手腕上那亮闪闪的、做工精致的手表,激动得嘴唇哆嗦,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用另一只手抚摸着表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然后,他又把另一块递给了父亲林解放。
“爹,这是您的。”
林解放这个一辈子在土地里刨食、腰杆挺得笔直的男人,接过手表时,手指竟有些僵硬。
他低着头,反复摩挲着那光滑的金属表壳,
甚至把它凑到耳边,去听里面“滴答、滴答”的、代表着时间流逝的清脆声响。
半晌,他才抬起头,眼眶通红,重重地“嗯”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哽咽。
“哇!是手表!哥,我也有吗?”
林小草最先叫了起来。
“当然有!”
林卫东笑着将一块小巧些的手表递给妹妹,又把另一块递给弟弟林卫国。
“一人一块,谁都少不了。”
“我有手表了!我也有手表了!”
林小草高兴得又蹦又跳,举着手腕到处给人看。
林卫国则是一脸酷酷的表情,学着大人的样子戴好,
手插在兜里,但那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狂喜。
最后,林卫东拿着那块女式手表,走到了苏棉的面前。
“苏棉,这块给你。”
苏棉的脸腾地红了,别过脸去:“谁稀罕!”
可那伸出来的手,却分明接住了那块亮晶晶的手表。
【后世送钻戒,现在送手表。道理都一样,都是要用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告诉全世界,这个女人,我罩的。】
他拉起苏棉的手,她的手在夜里有些凉,还在微微颤抖。
他温柔地,将那块表带细腻、表盘小巧的手表,戴在了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
“媳妇,这是你的。”
月光洒下,照在银色的表盘上,反射出温柔的光晕,映入苏棉含泪的眼眸。
眼泪,再也忍不住,不断滚落下来。
她想起了以前,在牛棚边上,那些嫌恶的眼神和砸在身上的小石子,耳边又回响着“小黑五类”的刺耳骂声。
她想起了,因为成分不好,她走路永远低着头,连一件鲜亮颜色的衣服都不敢穿。
可现在,她拥有了全村、甚至全公社所有姑娘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千里迢迢为她带回来的。
这不是一块普通的手表。
这是她失去的尊严,是她未来的希望,是她的男人,用肩膀给她扛回来的,天大的脸面!
“哭什么?”
林卫东见她哭,心疼地笑着,伸出粗糙的指腹,轻轻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
“傻丫头,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他转过身,一手牵着苏棉,另一只手指着那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
和那堆积如山的的确良布料,说道,让全家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从明天起,苏棉,你就用这个,给全家人做新衣服。”
“给你自己,给你爹娘,都做。”
“要做,就做全村最气派、最好看的!”
他停了一下,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林卫东的媳妇,不是谁都能欺负的!以后,你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穿什么颜色,想怎么笑,就怎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