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君轻描淡写吐出的那个名号,像一道淬了冰的枷锁,骤然扼住了偏厅内流动的空气。方才那点因为被认可而升腾起的暖意,瞬间被冻结、碾碎。
“西方巡使……金魃……”
林枫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词,脸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他身体几不可见地晃了晃,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脊梁,呼吸陡然变得粗重,眼底翻涌起无法抑制的、近乎本能的恐惧,那是一种被刻进骨子里的战栗。
苏小小立刻察觉到他状态不对。
她看到林枫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着。她从未见过林枫如此失态,即便是面对百骸怨傀或是壬水组的亡命徒,他也最多是神色凝重,绝不似此刻这般,像是要被某种无形的恐惧吞噬。
“林枫?”她低声唤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探询。
林枫像是被惊醒,猛地回神,可眼底的惊惧并未散去,反而混杂进一种深切的痛苦与挣扎。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开口时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沙哑:“是…是他…金魃……”
阎君神光笼罩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你认得这东西?”
林枫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声音干涩得仿佛砂砾摩擦:“何止认得……他,他曾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话语在此刻变得异常艰难,他似乎陷入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碎片,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
苏娇娇担忧地望着他,小声问:“那个人……很可怕吗?”
“可怕?”林枫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带着自嘲与苦涩,“窃天盟‘四方巡使’之一,真正手握权柄的核心高层,你说可怕不可怕?我父亲……林文渊,当年与他有直接的、不平等的‘合作’。说得难听点,我们林氏集团在早期,很大程度上是受他,以及他背后窃天盟最高议会的操控和摆布。”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屈辱与愤恨交织的光芒:“那时候……我年轻气盛,不甘心永远做一枚听话的棋子,不甘心林氏沦为窃天盟攫取资源和财富的工具,曾试图反抗,拒绝执行他下达的一项极其严苛的命令……结果……”
林枫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痛楚:“我被金魃亲手‘惩戒’了。那根本不是惩戒,是酷刑,是虐杀!他用最残忍、最缓慢的方式,一寸寸碾碎我的骄傲和反抗的念头,让我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彻底明白什么叫绝望。我父亲当时就在现场,他……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一丝不满的情绪都不敢表露。最后,我奄奄一息,不得不屈服。那之后没多久,我就被强行塞进了戍土组,美其名曰‘历练’,实则是流放和严密监控。”
偏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林枫压抑不住的、沉重的呼吸声。
他的叙述虽然简短,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与恐怖,却如同实质般压在苏小小和苏娇娇心头。那是来自邪恶组织核心高层的残忍手段,也是林枫灵魂深处一道至今未曾愈合的狰狞伤疤。
阎君微微颔首,似乎对这段过往并不完全意外:“与地府掌握的情报大致吻合。此獠名号‘金魃’,但并非如其名所示主修金系法术。他更擅长的,或者说他的根本属性,其实是——火。”
“火?”苏小小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真金不怕火炼?”
“正是此理!”阎君语气凝重起来,“他以‘金’为名,意在标榜自身追求的是在极致烈焰中淬炼出不朽不坏的强横法体,走的是一条极其霸道酷烈的邪修路子。他的实力,绝非你们之前遭遇的地灵将、壬水组组长之流可以比拟。在地府的威胁评估档案里,他也属于高度危险目标。”
他的目光扫过苏小小三人:“这一回他奉‘绝杀令’而来,目的绝不单纯。第一,目标直指你们。你们连续摧毁窃天盟两处重要据点,夺回地祗、水祗两枚密钥,让他们谋划已久的‘窃天计划’接连受挫,已然登上他们必杀名单的榜首。金魃出手,既是为雪前耻,也是为震慑宵小,重新立威。”
“第二,”阎君声音转冷,带着一丝讥讽,“他的根本属性既是火,哼,恐怕还存了抢夺‘火祗之钥’的心思。”
苏小小心头一紧。地祗之钥源于大地,水祗之钥源于江河,那火祗之钥,必然与世间万火之源紧密相连。金魃以此道修行,此物对他的吸引力,堪称致命!
“窃天盟接连丢失两钥,绝无可能坐视火钥再落入他人之手。”老白在一旁接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金魃此次前来,必定做了万全准备,其麾下能动用的力量以及可能布设的陷阱,都将远超以往。你们面临的处境,确实异常严峻。”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三人。刚刚获得阎君当面肯定的那点喜悦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危机感。四方巡使级别的敌人,其强大很可能是他们迄今为止需要面对的最高峰。更何况,对方是带着绝对的杀意和明确目标而来。
苏小小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她看了一眼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逐渐凝聚起恨意的林枫,又看了看虽然担忧却努力挺直脊背的苏娇娇,心中那份坚定再次占据了上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声音清越,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寂,“他自火中来,我们便做好万全的御火准备。地府既已洞悉其动向,想必不会让我们空手对敌。”
阎君闻言,神光后的面容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似是满意她能在重压下迅速调整心态,并保持锐气。
“不错!临危不乱,方显本色。”阎王肯定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金魃虽强,却也非无懈可击。此獠性情狂傲,暴戾嗜杀,虽信奉火炼真金之道,但其力量本质,依旧容易被至阴至寒之力所克制。即便他所御之火非同寻常,天地生克之道在此,寻常火焰畏惧阴寒,他再是厉害,只要能寻到极致的阴寒之力,未必不能破其神通!”
他略作沉吟,继续安排:“此次返回阳间,地府会加派一队‘幽影卫’在暗处护卫,但正面迎敌的主力仍需你们自己担当。功过司会为你们临时开放部分高阶物资兑换权限,可凭积累的功绩点换取护身、破邪的宝物。此外……”
阎君目光转向老白:“坤元之前的特训卓有成效,但时日尚短。待他们回去后,老白,你需要依据金魃的特性,再对三人进行更具针对性的紧急特训,重点演练应对烈焰邪术的法门与配合。”
老白躬身领命:“属下明白,定当竭尽全力。”
“关于火祗之钥的具体线索,”阎君最后说道,“地府‘谛听’已全力介入追查,一有确切消息会即刻通知你们。窃天盟对火祗之钥志在必得,很可能已布下重重迷雾与陷阱,你们切记!不可擅自行动!一切动向需及时上报!一切行动听从统一指挥!”
交代完毕,阎君的语气缓和了些许:“祸福相倚,危中藏机。金魃的到来,对你们是劫难,亦是磨砺。此獠虽凶,亦可成为你们淬炼自身、印证所学的试剑石。牢记!地府永远是你们的后盾,但无论如何,需时时谨慎,保全自身方为上策!”
“是!谨遵阎君教诲!”苏小小、苏娇娇、林枫齐声应道。林枫在听到地府明确的支援和安排后,脸上的恐惧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毅逐渐取代。过去的阴影无法抹去,但如今他不再孤立无援,也并非全无反抗之力。
离开偏厅,踏上返回阳间的路途,三人都比来时沉默了许多。
黄泉路畔,那片彼岸花海依旧开得绚烂夺目,但那炽烈的红色,此刻在他们眼中,却仿佛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预警。
幽影通道的出口近在眼前,人间熟悉的气息隐隐传来。
苏小小在光暗交界处停下脚步,看向林枫和苏娇娇:“怕吗?”
苏娇娇用力握紧小拳头,坚定地摇头:“有姐姐在,我就不怕!”
林枫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最后一丝残存的慌乱彻底压下,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与决然:“怕。但更想……亲手让他付出代价。”
苏小小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好。那我们就回去,好好‘招待’一下这位远道而来的西方巡使。”
她率先一步,踏入了光影流转的通道,身影瞬间被吞没。
风暴已至,他们别无退路,唯有迎头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