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并非完全湮灭,而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中沉浮。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时间,只有一种纯粹的“存在”,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让我连思考“我是谁”、“我在哪里”的力气都欠奉。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芒刺破了这永恒的黑暗。紧接着,是声音——不再是狼嚎,而是某种更密集、更持续的……滴答声?还有模糊的人声?
我努力想要聚焦,但那感觉如同在深海中试图浮上水面,沉重而徒劳。光感越来越强,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还有气,但很微弱……”
“内伤不轻,风寒入骨,还有这毒……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别废话,赶紧抬回去!小心他的伤!”
是……人的声音?不是西域杀手?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如同火星落入干涸的草原,猛地在我近乎死寂的心田中燃起。我拼命想要睁开眼,想要发出一点声音,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咙里腥甜上涌。
“他醒了!快,水!”
一股清凉的、略带甘甜的液体被小心翼翼地喂入我干裂的嘴唇。我如同久旱逢甘霖,本能地吞咽着,尽管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颈侧和胸口的剧痛。
视线终于勉强聚焦。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担架上,正被人抬着行走。头顶是茂密的树冠,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有些刺眼。抬着我的两人穿着粗布短打,看起来像是……山民?猎户?
“小兄弟,别怕,我们是山下李家村的猎户。”一个面容憨厚、皮肤黝黑的汉子见我睁眼,连忙安慰道,“我们在老狼沟那边的石缝里发现了你,你可真是命大!那地方晚上常有狼群出没。”
李家村?老狼沟?我完全不知道这些地名。但“猎户”、“山民”这几个词,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不是西域的人!
“多……多谢……”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你先别说话,省点力气。”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猎户说道,“我们这就抬你回村,村里有懂些草药的王老爹,先给你看看。”
我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酸楚,眼眶发热。得救了……我真的得救了!
然而,这份庆幸并未持续太久。随着意识逐渐清晰,身体的痛苦也排山倒海般袭来。全身无处不痛,尤其是内腑,仿佛被撕裂后又胡乱拼接在一起。寒冷的感觉虽然因为阳光和担架的移动减缓了些,但依旧深入骨髓。颈侧的麻木感混合着刺痛,提醒着我那根毒针的威胁并未完全解除。
我被他们抬着,在山林中穿行。他们脚步很快,显然对道路极为熟悉。我强忍着不适,观察着四周。这里似乎已经远离了我之前逃亡的那片原始森林,地势相对平缓,能看到一些人类活动的痕迹,比如被踩出的小径,甚至远处隐约可见的、开垦过的田地。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在我心中重新点亮。
但命运的残酷,似乎总喜欢在给予一丝希望后,再将其无情掐灭。
就在我们即将走出这片林地,前方已经能看到村庄模糊轮廓的时候,侧方的山坡上,突然传来了几声急促而尖锐的鸟鸣!那不是自然的鸟叫,更像是某种信号!
抬着我的两个猎户脚步猛地一顿,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
“不好!”年长的猎户脸色一变,“是响箭!有外人!”
几乎是同时,七八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山坡上的树林中窜出,动作迅捷,无声无息地拦在了我们前方!他们清一色穿着暗青色的劲装,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手中握着样式统一的狭长弯刀——与那岩洞中的西域使者所用兵器,如出一辙!
追兵!他们竟然追踪到了这里!
我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冰冷的绝望浇灭。完了!
那两个猎户显然也被这阵仗吓住了,但他们并未丢下我逃跑。年长猎户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柴刀,挡在担架前,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为首的一名蒙面人,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我们,最后定格在担架上的我身上。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古怪的音节,似乎是西域语言,随即一挥手。
他身后的几名手下立刻持刀逼了上来,杀气腾腾!
“跟他们拼了!”年轻些的猎户怒吼一声,举起手中的猎叉。他们虽然勇悍,但如何是这些训练有素、武功诡异的西域杀手的对手?
“别……别管我……快走……”我用尽力气嘶喊,不想连累这些救我的无辜山民。
但已经晚了。刀光闪动,伴随着猎户愤怒的吼叫和兵刃碰撞的脆响。不过几个照面,两名猎户便被打倒在地,猎叉和柴刀被轻易磕飞,身上也多了几道血口子,虽然不致命,但也失去了反抗能力。
那名首领模样的蒙面人走到担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完成任务般的冰冷。他伸出手,似乎想确认我的身份。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咻——!”
一支羽箭如同流星般从村庄的方向射来,精准无比地射向那首领的后心!箭速极快,带着凌厉的破空声!
那首领反应极快,猛地侧身,羽箭擦着他的臂膀飞过,带起一溜血珠,深深钉入他身后的一棵树干!
“什么人?!”首领又惊又怒,用生硬的汉语喝道。
只见村庄方向,冲出来十几名手持棍棒、锄头、猎弓的村民,为首的是一个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汉子,手中握着一把强弓,显然刚才那一箭正是他所发。
“光天化日,敢在我李家村地界伤人?!”那中年汉子声若洪钟,目光如电,扫过那些西域杀手,毫无惧色。他身后的村民虽然大多面带紧张,但也同样怒视着这些不速之客,同仇敌忾。
西域杀手们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冒出这么多村民,而且其中似乎还有高手。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显得有些犹豫。
那首领看了一眼受伤的臂膀,又看了看越来越多围拢过来的村民,以及地上虽然受伤但依旧怒目而视的两个猎户,再看了看担架上奄奄一息的我。他眼中闪过一丝权衡,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他猛地一挥手,用西域语低喝一声。其他杀手立刻收刀,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退去,迅速消失在来时的山林中,来得快,去得也快。
村民们没有追击,显然也知道这些人不好惹,能惊退他们已是万幸。
那魁梧汉子快步走到我们面前,先检查了一下两名猎户的伤势,确认无性命之忧,然后目光落在我身上,眉头紧锁。
“山子,铁柱,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那两个猎户。
被称为山子的年长猎户忍着痛,将发现我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
魁梧汉子听完,蹲下身,仔细查看我的情况,尤其是颈侧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他的目光锐利,带着审视。
“小兄弟,你是什么人?那些人为何要追杀你?”他沉声问道,语气虽然不算严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出险空山?说出西域玄阴教?这些对于普通村民来说,太过遥远和惊世骇俗,很可能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见我沉默,魁梧汉子也没有逼迫,只是叹了口气:“你伤得很重,先回村再说吧。”
他指挥着其他村民,小心地抬起担架,搀扶着受伤的猎户,朝着村庄走去。
我躺在担架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村庄轮廓,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西域杀手虽然暂时退去,但他们显然没有放弃。这个看似平静的李家村,真的能成为我的庇护所吗?还是……另一个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