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冲进来的侍卫首领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若琏，他年轻，但眼神锐利，第一时间护在了崇祯身前，刀锋指向四周，厉声喝道：“护驾！搜！”
侍卫们如狼似虎地散开，检查殿内每一个角落。
而李若琏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瘫倒在龙榻边，已然气绝的王体乾身上。
他颈侧有一个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紫红色指痕，但更触目惊心的是他掌心那个用利器刻出的、血迹未干的符号——“0”。
“陛下！”李若琏单膝跪地，声音带着紧张与自责，“臣等救驾来迟！陛下您……”
崇祯，或者说零，此刻正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受惊过度、劫后余生的年轻皇帝。
他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一只手紧紧抓着龙袍的前襟，另一只手指着王体乾的“尸体”，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哽咽与“愤怒”：
“有……有刺客！黑衣蒙面，身形如鬼魅……朕……朕正要就寝，他竟从梁上跃下，直扑朕而来！王大伴……王大伴他……”
他适时地停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强忍悲痛与恐惧，“王大伴忠心护主，扑上来死死抱住了那刺客的腿，为朕挡下了致命一击！那刺客被王大伴拖住，见侍卫赶来，便……便用刀在王大伴手上刻下这邪异符号，旋即破窗而去了！”
他的语速时快时慢，带着“惊吓”后的紊乱，眼神中充满了“后怕”与对王体乾“壮举”的“感激”。
这番说辞，将他亲手格杀王体乾的痕迹，完美地嫁祸给了一个虚构的、武功高强的“刺客”。
那个血色的“0”，则成了刺客嚣张的挑衅标记。
李若琏听得心惊肉跳。
皇帝遇刺，司礼监掌印太监护驾身亡！这简直是震动朝野的大案！
他不敢怠慢，仔细查看王体乾的伤势。
颈侧的痕迹确实像被极高明的擒拿手法瞬间制住要害所致，而掌心的“0”字，刀口凌厉，带着一种冷酷的仪式感，绝非寻常盗匪所为。
“陛下，可知那刺客有何特征？所用兵器？口音？”李若琏追问。
崇祯“努力回忆”，摇了摇头，脸上适时的露出痛苦与迷茫：“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朕只看到他眼神很冷，像冰一样……身手极为了得，王大伴几乎……几乎没能阻拦他片刻……对了，他破窗时，用的似乎是一种极细的金属丝，勾住窗棂便荡了出去……”
他刻意添加了一些符合“顶尖杀手”身份的细节，增加故事的可信度。
金属丝，正是零过去常用的工具之一。
“臣明白了！”李若琏重重叩首，“此獠绝非普通刺客，定是精通刺杀的江湖高手！陛下放心，臣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此獠揪出来！”
“封锁消息！”崇祯忽然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属于帝王的、不容置疑的决断，但其中又夹杂着“惊惧”后的强撑，“不，封锁整个乾清宫！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违令者，以同谋论处，斩！”
他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侍卫和随后赶来的宫女太监，那眼神深处属于零的冷酷，让所有接触到这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深深低下头去。
“李若琏！”
“臣在！”
“你亲自带人，将王大伴的遗骸小心移至偏殿，以忠烈之礼暂厝！严密封锁现场，查验刺客可能留下的所有痕迹！同时，暗中排查今夜宫中所有当值人员，有无疏漏，有无内应！”命令清晰而迅速，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辣。
“是！陛下！”李若琏压下心中对皇帝此刻表现出的“镇定”与“条理”的细微讶异，立刻指挥手下行动。
宫内迅速被控制起来。
消息被暂时封锁，但崇祯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需要利用这个时间差，把戏做足。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殿外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和惶急的通报声：
“陛下！陛下！九千岁、奉圣夫人及诸位阁老闻听宫中有异动，忧心陛下安危，已在宫门外紧急求见！”
来了。
鱼饵已下，鱼儿迫不及待地要咬钩了。
崇祯深吸一口气，将脸上残余的“惊惧”收敛几分，换上了混杂着悲伤、愤怒与一丝疲惫的神情。
他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袍，沉声道：“宣。”
宫门缓缓打开。
以魏忠贤、客氏为首，身后跟着几位脸色惊疑不定的内阁辅臣，一行人急匆匆地涌入殿内。
魏忠贤依旧是那副权倾朝野的架势，但细看之下，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与审视。
客氏则是一脸“担忧”，未语先泣：“皇上！皇上您没事吧？可吓死奴婢了！”
说着便要用她那一套往日的亲昵姿态上前。
崇祯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手，用带着鼻音，显得既悲痛又愤怒的语气道：“朕……朕无事。多亏了王大伴……是王大伴舍身救了朕！”
他伸手指向偏殿方向，眼圈“微红”：“王大伴他……为了护驾，被那穷凶极恶的刺客……杀害了！”
“什么？！”魏忠贤失声惊呼，脸上瞬间失去血色，那是真正的震惊与一丝……恐惧？王体乾是他的左膀右臂，心腹中的心腹，更是他在宫内监视皇帝的最重要眼线！如今竟然死了？还是护驾而死？这完全打乱了他的阵脚！
他猛地看向皇帝，试图从那张年轻、悲伤而又愤怒的脸上找出破绽。
皇帝似乎真的受了极大惊吓，但……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少了往日的怯懦，多了一丝他看不懂的冰冷？
“陛下！”魏忠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真假难辨），“老奴该死！老奴护卫不力，竟让陛下受此惊吓，更让王公公罹难……老奴万死难赎其罪啊！那刺客……那刺客可曾擒获？”
“刺客身手极高，一击不成，便远遁而去。”
崇祯“痛心”地摇头，“李指挥使正在全力追查。只在王大伴掌心，发现了这个……”
他示意旁边一个小太监，将拓印下来的那个“0”符号呈给魏忠贤看。
魏忠贤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那个简洁、诡异、充满不祥意味的符号，眉头紧紧锁起。
这是什么？江湖某个隐秘杀手的标记？还是……某种警告？
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
未知，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
“此獠刻此符号，分明是在向朕挑衅！向整个大明挑衅！”
崇祯适时地加重了语气，声音带着“愤怒”的颤抖，“魏公公，你执掌东厂，缉捕天下，此事，朕就交给你去办！务必给朕查出此獠来历，将其碎尸万段，以慰王大伴在天之灵！”
这一招，叫做祸水东引，也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魏忠贤不是掌控东厂，耳目遍天下吗？
那就让你去查这个子虚乌有的“刺客”，让你把精力消耗在这件无头公案上。
同时，也将他放在火上烤——查不出来，就是无能；查出来了（当然不可能），也得看他魏忠贤敢不敢“揪出”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能潜入大内刺皇杀驾的庞大势力。
魏忠贤眼角抽搐了一下，皇帝这话，看似倚重，实则将他架在了火上。
他只能叩首：“老奴……遵旨！老奴定当竭尽全力，缉拿凶徒！”
崇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朕受了惊吓，又痛失忠良，需要静养。
朝中之事，暂由几位阁老与魏公公商议着办吧。
只是，王大伴的后事，需以最高规格办理，追封、谥号，一样都不能少，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忠君护主者，虽死犹荣！”
他刻意强调“忠君护主”，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魏忠贤心上。
王体乾是他的人，如今却被皇帝树立为“忠烈”的典型，他魏忠贤若稍有异动，在道义上便先输了一筹。
“是，老奴明白。”魏忠贤低下头，掩去眼中翻腾的惊疑与怒火。
“都退下吧。”崇祯挥了挥手，显得“心力交瘁”。
魏忠贤、客氏和阁老们各怀心思，躬身退出了乾清宫。
走出殿门，远离了皇帝的视线，魏忠贤脸上的悲戚瞬间化为阴沉的狠厉。
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乾清宫，心中疑云密布。
王体乾的死，太蹊跷了！那个符号“0”，到底是什么？
皇帝的表现，似乎合情合理，但又总感觉哪里不对……是吓破了胆之后的强装镇定？
还是……
他隐隐觉得，紫禁城的天，好像要变了。
而变化的源头，似乎就在那个刚刚经历了“刺杀”，看起来惊魂未定的年轻皇帝身上。
乾清宫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崇祯独自坐在龙椅上，脸上所有的“悲伤”、“恐惧”、“疲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静与漠然。
他轻轻摩挲着手指，仿佛在回味刚才那精准致命的一击。
王体乾死了，死得“忠烈千秋”。魏忠贤被暂时拖入了追查“刺客”的迷雾之中。
宫内外的视线，都被成功引导到了一个虚构的敌人身上。
第一步，走得不错。
接下来，该想办法，把魏忠贤的另外几条臂膀，也一一“塑造”成这样的“忠烈”，或者……“刺客”了。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锐利如刀。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从今夜起，已经悄然互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