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天仪底部的齿轮微微震颤,竹简表面浮现出南郡丹阳的新坐标。陈砚指尖轻压凹槽,将坐标刻入袖中暗记。他没有合上仪器,而是任其静置案头,墨线仍在缓慢延展。
云姜站在廊下,手中药囊沉了几分。昨夜化验出的六角结晶尚未销毁,她已确认那是楚地特制的引潮粉,用于激活埋藏机关。此刻她抬头望向城外水渠,主控水车正随流速缓缓转动,轮轴发出低频嗡鸣。
“水声不对。”她说。
陈砚走到她身侧,未接话,只凝神听了一瞬。水流撞击石壁的节奏中夹杂着金属摩擦音,极细微,若非长期监听机关运转之人难以察觉。
他转身步入行宫,提笔在竹片上写下三行字:东门缓闭,水车待令,玄甲潜伏。韩谈接过竹片,目光扫过最后一句,颔首退下。
半个时辰后,咸阳东门外尘土扬起。两万流民自东南方向逼近,衣衫褴褛,手持木棍竹竿,高呼开仓。守军按令未闭门, лnшь稍稍收紧阵型。人群涌至护城河前,声浪如潮。
陈砚立于城楼,目光掠过队伍前列。这些人脚步虚浮却步伐整齐,肩背磨损处与常人不同——不是负重行走的痕迹,而是长期背负兵器留下的压痕。更关键的是,首领腰间那枚玉珏,在阳光下裂痕渗红,与前夜俘虏所佩如出一辙。
“不是饥民。”云姜低声说,“他们走得太稳。”
陈砚抬手,示意暂缓行动。
流民继续推进,已有数十人踏上吊桥。就在此刻,云姜快步走向城楼侧室,推开一道隐蔽木门。内里是韩姬早年改建的水力机关室,墙上嵌着青铜导管,地面铺设可拆卸石板。她蹲下,将听诊器贴在主轴齿轮箱外壁。
运转频率正常,但内部有额外震动源。她取出磁针探入缝隙,指针偏转七度。
“暗格被触发过。”她起身,“不止藏物,还有血迹残留。”
陈砚点头,下令:“放水。”
云姜拉动悬杆,机关咔响。水车轴心猛然加速,内部多层暗格依次开启。刹那间,大量浸湿的长戈、皮甲、箭簇从导槽喷涌而出,顺激流冲入护城河。铁器碰撞声哗然炸开,漂浮的甲片泛着冷光。
城外顿时大乱。流民惊叫四散,有人试图打捞兵器,更多人茫然不知所措。唯有中间数十人迅速聚拢,护住首领向后撤离。
“拦住他们。”陈砚道。
号角响起,章邯率玄甲军从侧翼包抄。盾阵推进,长戈交错,瞬间封锁退路。那首领见势不妙,反手抽出短刃欲割喉,却被章邯一剑柄击中腕部,兵器落地。断岳横颈,他被迫跪地。
“你们抓不住我。”他喘息着冷笑,“南郡的火,已经烧起来了。”
章邯俯身搜查,在其内襟夹层摸出半块虎符。青铜纹路扭曲,边缘呈锯齿状,与韩姬鲁班锁中取出的残符完全吻合。
“运这些兵器,是为了什么?”章邯问。
那人闭目不答。
云姜此时已从水中捞起几件残甲,用试剂擦拭内衬。布料纤维间浮现细密刻痕,是楚军暗记。她又割开一件皮甲夹层,取出一团干涸血块,置于瓷皿加热。血色转黑,析出微量银粉——这是墨家死士常用的传信载体,遇热释放隐文。
她抬头看向陈砚:“这不是单纯的暴动。他们在传递消息。”
陈砚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被押解的首领身上。此人虽伪装成流民,但脖颈肌肉紧绷,呼吸节奏稳定,显然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战士。更重要的是,他佩戴的玉珏需双血激活,而能提供第二道血脉印记的,只有韩姬。
他正思索间,韩谈从城楼阴影处走出。手中把玩着一枚玉珏,裂痕深处血痂微亮。
“这东西,”他声音不高,“需项氏血脉与另一人之血共同激活才能解锁真正功能。一个是他,另一个……是我妹妹的血。”
章邯皱眉:“你是说,韩姬早已被控制?”
韩谈摇头:“也可能是她主动留下印记。”
陈砚看着那枚玉珏,忽然明白过来。韩姬说“救救我”,并非求援,而是信号——告诉他自己已成功植入敌方核心,时机成熟。
“她不是被困。”他低声道,“她在等我们动手。”
韩谈将玉珏递上:“她在冷宫井底设了三重信道。其中一条,直通南郡。”
云姜接过玉珏,用听诊器轻敲表面。内部空腔回响异常,似有微型机关藏匿。她取出细针探入裂痕,轻轻一拨,玉珏侧面弹出一片薄铜片,上面蚀刻着一行小字:“丹阳陵西,子时启钥。”
“是地图。”她说。
陈砚将其收入袖中,目光投向城外。流民已被驱散,部分被收押,其余由官吏引导至临时安置点。水车停止运转,残余水流缓缓退去,河面仍漂浮着零星兵器。
“章邯。”他开口,“押人入狱,暂不审讯。”
“为何?”章邯问。
“他袖中还藏着东西。”陈砚淡淡道,“我没让你们搜。”
章邯一顿,随即会意。他重新走近囚犯,伸手探入其右袖深处,果然摸到一枚微型陶丸。丸体密封,摇动无声。
“留着。”陈砚说,“等它自己传出去。”
韩谈站在水车旁,指挥工匠拆除旧导槽。他在一处暗格内加装新的触发装置,形如竹节,接入主轴联动系统。一旦有人擅自开启机关,便会引发地下鸣钟。
“以后再想借水运货,”他低声对陈砚说,“得先过三道关。”
云姜带回兵器残片与血样,准备进一步检验是否含有墨家机关残留物。她刚走出城门,忽觉袖中药囊一沉。取出一看,昨日采集的朱砂样本瓶口松动,少许粉末洒在布巾上,形成不规则斑痕。
她盯着那痕迹看了片刻,忽然蹲下,从药囊底层翻出一张麻纸,将粉末均匀撒上。斑痕逐渐显出轮廓——竟是半个篆体“丹”字。
与此同时,章邯押解囚犯行至军牢外。途中经过一段狭窄巷道,两侧高墙遮蔽视线。囚犯突然挣扎,肩膀猛撞墙壁。砖缝簌簌落灰。
章邯一手扣住其臂,另一手按住断岳剑柄。他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微顿。
囚犯嘴角溢出血丝,却笑了。
章邯继续前行,步伐未变。
巷道尽头,阳光斜照地面。一块青砖边缘微微翘起,下方露出半截断裂的竹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