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火星溅在盐车残骸上,陈砚站在热气球吊篮边缘,手中紧握那枚带波浪刻痕的铜符。他没有动,目光落在章邯身上。
“军中还有人用它。”他说。
章邯点头,甲胄未卸,断岳剑插回鞘中,但手仍按在剑柄上。他看了眼被押跪的豪强首领,又望向咸阳方向。
云姜蹲在倾覆的马车旁,指尖沾了灰烬,轻轻抹过听诊器表面。她没说话,只是将药囊重新系好,银簪在发间微颤。
半个时辰后,热气球降落在咸阳西郊校场。玄甲军已收队,只留下影密卫看守缴获的兵器与文书。陈砚落地时,冕服下摆沾着焦土,袖中铁片匕首无声滑入掌心。
他没回宫。
直接去了咸阳狱。
云姜跟在他身后半步,药囊贴着腰侧。章邯骑惊鸿马从另一路赶来,甲叶发出轻响。三人几乎同时抵达地牢入口。
守狱卒见是陈砚,立刻跪下行礼。铁门拉开,阴冷气息涌出。
赵高侄子关在最深处一间囚室。墙角堆着草席,桌上放一碗凉水。他坐在木榻上,身穿囚衣,却仍戴着一枚玉环,手指不时摩挲。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
“胶西王亲自来审我?”声音不高,带着几分讥讽。
陈砚没答话。他走到铁栅前,从袖中取出一张传单——正是热气球投下的那一张,上面印着“私盐者斩”,火纹清晰可见。
他将传单贴在铁栅上,用竹片压住一角。
“认得这纹吗?”
赵高侄子盯着那团火焰,眼神一缩。
“不认得。”
“可这标记,是你亲手刻在盐包上的。”陈砚声音平稳,“每一车盐出发前,你都要亲自验货,确认火纹无误才放行。你在等一个信号——百姓因盐价暴涨而暴动,朝廷镇压失据,然后你借科举士子之口,散布伪诏,说胡亥非先帝亲子,该由‘真主’继位。”
对方冷笑:“凭一张纸就想定罪?荒唐。”
陈砚收回传单,轻轻折起。“你不认也没关系。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听你招供。”
他退后一步,对云姜点头。
云姜上前,打开药囊,取出一个小瓷瓶和一根细银针。她隔着铁栅,将银针插入瓷瓶,再缓缓探向赵高侄子的唇缝。
“你想做什么!”那人猛地后仰。
“别动。”云姜低声说,“你舌底藏了毒囊,赵高府特制‘九曲香’,咬破即死。我能封住它。”
那人嘴唇颤抖,突然张口欲咬。
云姜动作更快。银针一点,瓷液喷出,正中其口腔内侧。他喉咙一哽,咳了一声,脸色发青,却没有倒下。
“毒被锁住了。”云姜收回工具,“三个时辰内说不出完整句子,也死不了。”
陈砚看着他扭曲的脸,继续道:“去年春闱,三十六名寒门士子联名上书,指控考官受贿。奏章递到御前,却被压下。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收钱的是你。你以赵高名义,替六国遗老买通考官,安排门生入仕。那些人以为攀上了权臣,其实不过是棋子。”
赵高侄子喘着气,眼中怒意翻涌。
“你以为你在布局?”陈砚敲了下案几,节奏短促,两快一慢,“可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你是赵高的侄子,但他从不叫你进府。你住在城南小院,每月初七有人送信来,信纸空白,只有火漆印——就是这个。”
他摊开手掌,一枚火焰纹印章静静躺着。
“你做的事,都是他在幕后指挥。包括这次私盐案,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乱政。你们想让百姓恨朝廷,让士子反秦法,最后逼我退位。”
那人嘴角抽动,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音节。
章邯一直站在门外,这时迈步进来。他伸手抓住赵高侄子衣领,用力一撕。
布料裂开,露出胸口。
一道暗红纹身浮现——火焰形状,边缘锯齿,与冯去疾死士所纹完全一致。
章邯眼神一沉。
陈砚盯着那纹身,脑中迅速推演。冯去疾疯癫时提到“三百死士等信号”,而眼前这人掌管科举贿赂网,两者本无交集。但现在,同样的纹身出现在不同阵营的核心人物身上,意味着什么?
不是巧合。
是串联。
赵高与冯去疾,一个掌内廷,一个执外朝,看似对立,实则共谋。一个煽动民间叛乱,一个在朝中制造混乱,目标都是动摇他的地位。
“他们要的不是权力。”陈砚低声说,“是要彻底毁掉新政。”
云姜靠在墙边,听诊器贴着石壁。她忽然皱眉。
“下面有人走动。”她说,“不止一队。”
章邯转身看向走廊尽头。守卒未动,火把稳定燃烧。
“地牢有暗道?”陈砚问。
“不止一条。”云姜收起听诊器,“我上次来时就发现了。西北角通风井能通到旧刑房,那边常年封闭。”
陈砚盯着赵高侄子。“谁让你今天动手的?是不是有人传话进来?”
那人闭眼,不再回应。
章邯抽出断岳剑,剑鞘抵住其咽喉。“不说,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等等。”陈砚拦住他,“他还不能死。”
他低头思索片刻,抬头对影密卫下令:“把他转移到死牢,加钉重枷,不准任何人探视。另外,查最近十日进出地牢的所有记录,尤其是送饭、换水的人。”
影密卫领命而去。
赵高侄子被拖走时,忽然睁开眼,嘴唇微动。
陈砚靠近铁栅,听见几个破碎音节:
“三十六灯……已燃……”
接着是,“生辰即忌日。”
声音断在最后一字。
陈砚站直身体,手中竹片匕首轻轻叩掌。他看向章邯:“冯去疾的死士纹身,怎么会出现在赵高亲信身上?”
章邯摇头。“除非他们早就联手。”
“可他们立场不同。”陈砚缓步走出囚室,“一个要复周,一个要掌秦。动机不合。”
“但都有理由恨你。”云姜跟上来,“你废分封,收盐铁,改科举。动了太多人的根基。”
陈砚停下脚步。
“所以他们结盟了。”他说,“一个用旧礼法包装野心,一个用新制度掩盖篡权。表面相争,实则互保。”
他望向地牢深处。“现在问题来了——谁是主导?”
章邯道:“若冯去疾真疯,那赵高便是主谋。若冯去疾装疯,则两人同级。”
“还有一个可能。”云姜轻声说,“他们都听命于第三人。”
陈砚没接话。他想起冯去疾袖中那块陨石碎片,与骊山陵所得相同。那种石头,不该出现在丞相府。
“先把纹身查清楚。”他说,“找医匠比对所有死士档案,看是否还有其他人带有同样标记。”
他走出地牢,天色已暗。咸阳城笼罩在薄雾中,街角传来打更声。
章邯随行至台阶下。“要不要调动玄甲军封锁几处要道?”
“不必。”陈砚摇头,“现在动得太急,他们会藏得更深。我要他们自己走出来。”
他抬头看天。云层厚重,不见星月。
“等灯燃尽的时候。”他说。
云姜站在阶上,药囊微沉。她忽然觉得耳畔发烫,像是被人注视。
她回头。
地牢窗口,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她抬手摸向发间银簪,却发现簪头有些松动。
她拧了一下。
里面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