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的喉咙猛地一松，像是被人从脖子里抽走了根铁丝。他张嘴就是一口泥水混着雨水喷出来，呛得肺管子生疼。
手指还抠在土里，指甲缝塞满了湿泥。他借着这股劲儿，胳膊一撑，上半身硬生生从地上顶了起来。脑袋嗡嗡响，耳朵里灌满了雨声和张峰那快破音的喊叫：“苏然！你醒醒！别吓我啊！”
他没回头，也没应声，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支架上的手机——屏幕裂了道斜纹，画面卡成幻灯片，但红点还在闪。
直播没断。
“别碰设备！”他哑着嗓子吼了一嗓子，把正要伸手扶三脚架的张峰吓得缩回手。
苏然抹了把脸，袖口在镜头前狠狠擦过摄像头。画面晃了一下，重新对焦，露出他那张糊着泥、头发贴脑门、嘴角还挂着水珠的脸。
“我还在线。”他喘了口气，声音压低却清晰，“刚才出了点状况，现在回来了。”
弹幕静了两秒。
一条飘过：【主播脸都白了，真没事？】
又一条：【刚才是不是被雷劈了？我看到闪光！】
苏然咧了下嘴，笑得有点抖：“差不多吧。天上给我发了个红包，没拆明白，就晕了会儿。”
张峰站在旁边直翻白眼：“你还开玩笑？命都快没了！”
“命在，播就在。”苏然一边说，一边摸索背包里的备用云台，“再说了，我要是真挂了，系统能让我自己爬起来？”
他说完才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补一句：“我是说……老天爷都不收我，说明我还有节目效果。”
弹幕终于动了。
【笑死，这主播绝了】
【刚复活就开始整活？】
【支持！继续走起！】
苏然瞥了眼人数——三位数，比刚进林子时少了九成，但至少还有人在看。有几个熟悉的Id一直在刷屏，他知道那是从他讲冷笑话直播间熬过来的老粉。
他把云台接上副机，发现主摄像机角度歪得离谱，镜头正对着一丛狗尾巴草随风乱晃。
“你刚才慌啥？”他抬头问张峰，“我不是说了别碰设备吗？”
“我看你要不行了！”张峰急道，“躺那儿不动，脸色发青，呼吸都没了！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魂儿飞了？”苏然一边调试电源接口一边笑，“我告诉你，我刚才可清醒了。我在脑子里跟一个特别官方的声音谈合同呢。”
“啥？”
“就说以后我直播，观众开心我加分，难过我也加分，气得跳脚那种更赚。”
张峰瞪着他，像看神经病：“你烧糊涂了吧？”
“等以后你就知道了。”苏然拍了下他肩膀，“现在先帮我把电池包拿出来，移动电源还能用不？”
“受潮了，充不进去。”
“那就换线路。”苏然果断拔掉主机线缆，“用手持设备推流，画质差点，但信号稳。你负责背补给，我来扛机位。”
“雨越下越大，GpS也失灵了，咱们连方向都搞不清！”
“方向我知道。”苏然指了指东南边，“水闸后面那条小溪是活水，顺着它往上，最多两公里能到废弃护林站。之前查资料的时候存过坐标。”
“你现在身体能行？”
苏然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但他没坐下。“行不行，走了才知道。这场直播要是就这么断了，那些一直看着我的人，会觉得我也不过如此。”
张峰沉默了几秒，蹲下去把背包重新绑紧。“行吧，陪你疯到底。但你要敢再倒下，我直接扛你出去。”
“成交。”
苏然拎起云台，深一脚浅一脚踩进泥水里。雨水顺着脖颈往里灌，鞋底打滑，但他走得稳。镜头跟着他的背影摇晃推进，穿过一片低矮灌木，远处隐约可见倒塌的水泥墙角。
弹幕开始多了些：
【这才是真·户外探险】
【主播腿都在抖还往前走？】
【刚刚那场雷击太吓人了，居然挺过来了】
【兄弟们，刷个‘挺住’，给他加加油】
苏然听见耳机里传来提示音，低头看了眼屏幕侧边浮出的小字——
【当前情绪波动监测中：担忧+0.8，敬佩+1.1，紧张+0.6……】
他脚步顿了一下。
不是错觉。
那个声音没骗他。
真的有人在为他动情绪。
而且系统……真的在记。
他没吭声，只是把麦克风往嘴边拉近了些：“刚才那一下，确实吓到我了。不是怕雷，是怕醒不过来。”
弹幕刷得更快。
“如果真醒不来，你们可能就看到一场事故直播了。”他笑了笑，“但我运气一向不错——每次快到底了，总能捞到根稻草。”
【主播别说了，听得想哭】
【你不是一个人在走，我们都在】
【坚持住，别放弃】
苏然抬头看了眼前方蜿蜒进密林的小路，雨水砸在树叶上噼啪作响。
“我不放弃。”他说，“因为我现在干的事，不只是为了让大家看点新鲜玩意儿。”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也是为了告诉自己——哪怕被雷劈过，也能重新站起来，接着走。”
张峰在后面嘀咕：“你这话说得太煽情了，小心观众给你刷蜡烛。”
“刷蜡烛也比没人看好。”
苏然迈步跨过一根倒伏的树干，脚下泥土松动，整个人一歪，单膝跪进了水坑。
他没急着起身，反而顺势调整了机位角度，让镜头完整拍下这条布满苔藓和树根的险路。
“看见没？”他一手撑地，一边对着镜头笑，“这就是今晚的VIp通道。”
弹幕炸了：
【卧槽这都能调侃？】
【主播膝盖都泡发了还在营业】
【这波我给满分，心态无敌】
张峰伸手把他拽起来：“你能不能别总拿自己当梗？”
“这不是梗。”苏然拍拍裤子上的泥，“这是事实。我本来就普通，摔跤正常，淋雨正常，差点被雷打死也正常。但只要我还举着这玩意儿——”他扬了扬手中的云台，“我就还是个主播。”
雨势没有减小，反而越下越密。林间光线昏暗，能见度越来越低。苏然打开头灯，光束切开雨幕，照出前方一条勉强可辨的小径。
“走吧。”他说，“护林站应该不远了。”
张峰叹了口气，紧了紧肩上的背包带：“你说这次能拍到什么？野猪？蛇？还是……鬼屋？”
“谁知道呢。”苏然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但我觉得，比起这些东西，观众更想看的是——一个人明明可以退，却偏偏选择往前。”
弹幕缓缓滚动：
【他已经赢了】
【这一趟，值了】
【别停，我们陪你走到最后】
苏然没再说话，只是把镜头抬高，对准了前方幽深的林道。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设备箱边缘，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迈出第三步时，左脚踩空，整个人向前扑去。
手里的云台甩了出去，在空中划了道弧线——
砸向泥地的瞬间，他听见耳机里一声轻响：
【情绪值累计：4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