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粼粼,终于在巍峨的县主府门前停下。
苏蘅扶着萧砚的手下了马车,入目便是“镇国县主府”五个鎏金大字,龙飞凤舞,气势逼人,与府内隐隐传来的药香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早有管事嬷嬷带着丫鬟仆妇在二门处恭敬等候,见了萧砚,皆是躬身行礼,口称“萧将军”。
萧砚微微颔首,目光却不自觉地扫向苏蘅,只见她神色平静,对这府邸的奢华与仆从的恭谨仿佛视若无睹,这份淡然,倒让萧砚心中又添了几分莫测。
“苏姑娘,请。”萧砚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穿过几重回廊,绕过假山水榭,空气中的药味愈发浓郁。
终于,在一处雅致非常的庭院前,管事嬷嬷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县主就在里面,只是……身子一直不大好,还请苏姑娘莫要惊扰。”
苏蘅点头,随着萧砚踏入房中。
屋内光线略显昏暗,厚重的帷幔低垂,将外界的喧嚣与阳光隔绝。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汤药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熏香,几乎令人窒息。
主位上,锦被堆叠,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斜倚在引枕上,面色蜡黄,嘴唇干裂,一双大眼睛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失了魂魄。
她瘦得惊人,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整个人透着一股濒死的颓败。这便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当今圣上亲封的安乐县主,萧明月。
听见脚步声,安乐县主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苏蘅身上时,那黯淡的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与怀疑。
她原以为萧砚带来的是什么杏林圣手,却不想竟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子。这份年轻,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明月,这位是苏蘅苏姑娘,她……或许有法子为你调理身子。”萧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望与紧张。
安乐县主虚弱地笑了笑,声音细若蚊蚋:“有劳苏姑娘了。只是我这身子,怕是……唉。”一声叹息,道尽了无尽的绝望。京中名医,宫中御医,来了不知多少,皆是束手无策。
苏蘅没有多言,只是平静地走上前,柔声道:“县主,请伸出手来,我为您看看。”
安乐县主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伸出了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她的侍女连忙上前,想在苏蘅与县主之间隔开一段距离,却被萧砚一个眼神制止。
苏蘅的指尖轻柔地搭在安乐县主的手腕上,并非传统的切脉,而是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肌肤,仿佛在感知着什么。
一时间,房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苏蘅那几根看似寻常的手指上。
萧砚屏住了呼吸,他能感觉到苏蘅指尖下似乎有一股奇异的波动,微弱却真实。片刻后,苏蘅收回手,神色依旧平静,却多了几分了然。
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巧药囊中取出一株通体雪白、花瓣边缘带着淡淡冰晶色泽的菊花,正是那“霜菊”。
随后,又取了几片色泽青翠欲滴、仿佛还带着晨露的“玉兰叶”。
“借府上清水一用。”苏蘅道。侍女忙不迭地取来温水。
苏蘅将霜菊揉碎,与玉兰叶一同放入杯中,以温水冲泡。一股奇异的清香瞬间在药味弥漫的房间内散开,那香味初闻清冽,细品之下又带着一丝丝甘甜与生机,竟将那浓重的药味都冲淡了几分。
“此为‘清神醒脉汤’,县主请用。”苏蘅将茶杯递到安乐县主面前。
安乐县主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汤,霜菊在水中缓缓舒展,玉兰叶碧绿可人,与她平日里喝的那些颜色深褐、气味苦涩的汤药截然不同。
她犹豫地看了一眼萧砚,见他微微点头,才颤抖着手接过。汤水入口,一股清凉甘洌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口中的苦涩与胸中的郁结。
紧接着,一股暖流从腹中升起,缓缓流向四肢百骸。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滋润。
不过片刻功夫,奇迹发生了!安乐县主原本蜡黄的面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健康的薄红,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却渐渐聚起了神采。
她原本滞涩的呼吸也变得悠长平稳了许多,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久违的心跳,充满了力量。
“我……我感觉好多了!”安乐县主惊喜地捂住胸口,声音虽然依旧不大,却充满了生机与不敢置信,“胸口不闷了,头也不晕了,身上……好像有了些力气!”
她挣扎着想坐直身子,侍女连忙上前搀扶。“苏姑娘,多谢你!多谢你!”安乐县主眼中含泪,激动地看着苏蘅,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苏蘅微微一笑:“县主客气了,这只是初步调理,后续还需静养。”
萧砚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苏蘅,心中的惊涛骇浪难以平息。
他原以为苏蘅只是有些小聪明,或者有些不为人知的偏方,却万万没想到,她竟有如此立竿见影的奇效!
这哪里是什么乡野村姑,这分明是身怀绝技的奇人!他开始重新评估苏蘅的价值,以及她背后可能隐藏的秘密。
这个看似平凡的女子,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惊喜?
安乐县主精神好转,谈兴也浓了些,拉着苏蘅的手问东问西,对她那神奇的“清神醒脉汤”更是好奇不已。
苏蘅只说是祖传的一些浅薄医理,对于霜菊和玉兰叶的来历却语焉不详,只说是一些寻常山野草植,胜在新鲜。
眼见天色不早,安乐县主精神大好,竟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要设宴款待苏蘅和萧砚,以示感谢。
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苏蘅有些意外,却也不好推辞。萧砚自然乐见其成,这正是他了解苏蘅,并将她引荐给更多人脉的好机会。
晚宴设在县主府的花厅,虽是临时起意,却也布置得精美雅致。
安乐县主换了一身略显精神的衣裳,虽依旧病容未褪,但眉宇间的喜悦却是实实在在的。
席间,她频频向苏蘅敬酒(以水代酒),言语间充满了感激与好奇。
“苏姑娘,”安乐县主端起琉璃盏,水光映着她重新焕发生机的脸庞,“你这调理身体的法子,真是闻所未闻。那些花草在你手中,仿佛都活了过来一般,充满了灵性。不知苏姑娘平日里,是如何与这些花草相处的呢?”
她这话问得真诚,带着孩童般的好奇,却也隐隐触及了苏蘅身上最神秘的一点。
萧砚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也落在了苏蘅身上,带着探究。他知道,这或许就是解开苏蘅身上谜团的突破口。
夜风习习,裹挟着梅香,却吹不散宴会厅内那股几乎凝固的诡异气氛。方才那位挑衅的世家小姐,此刻面色惨白如纸,唇瓣哆嗦着,再无半分嚣张气焰。
她身旁的贵妇们,也纷纷收敛了看好戏的笑容,
那三朵被削下的梅花,静静躺在光洁的地面上,花瓣完整,娇艳欲滴,仿佛不是被凌厉的“鞭风”扫落,而是被最温柔的手轻轻摘下。
可越是如此,众人心中越是骇然。这是何等恐怖的控制力!柳条化鞭,已是奇闻;挥鞭断花,花却无损,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这乡下来的苏蘅,哪里是什么只会种花的村姑?这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人!一时间,厅内落针可闻。先前那些或轻蔑、或嘲讽、或看热闹的目光,此刻尽数化为了敬畏与探究。
他们开始疯狂回忆,苏蘅入京以来,除了在县主府侍弄花草,可还有其他异动?她的“种花发财”,莫非也与这等神异手段有关?
苏蘅却仿佛没看见众人变幻的脸色,她随手将那根已恢复柔软的柳枝抛回庭院,枝条轻飘飘地落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座位,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眉眼间一片云淡风轻,似乎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手,不过是拂去了衣角的一点尘埃。
这份从容,这份淡定,更是让众人心中一凛。装的?不可能!能在镇北王萧砚的注视下,在满堂权贵的目光中,如此泰然自若地展露绝技,又岂是寻常女子能有的心性?
不少心思活络之人,已经开始暗暗盘算,如何与这位苏姑娘交好,或是……如何避免得罪这位深不可测的人物。
宴会的气氛,自此急转直下,再无人敢随意开口,生怕哪句话不慎,触怒了这位“花神”。直到宴会即将散场,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打破了沉寂:“苏姑娘,请留步。”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镇北王萧砚。他不知何时已起身,负手立于主位旁,深邃的眸子如同古潭,牢牢锁定了苏蘅。
苏蘅放下茶盏,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王爷有何吩咐?”
萧砚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似是赞赏:“苏姑娘方才那一手,技惊四座。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心头剧震。镇北王何等身份,竟会主动邀请一个女子私下谈话?这苏蘅,究竟是何方神圣!
苏蘅略一沉吟,点头道:“王爷请。”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苏蘅跟着萧砚的亲卫,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偏厅。
厅内,萧砚已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夜色。听闻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你这般能耐,不该只待在县主府,埋没于花草之间。”萧砚开门见山,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蘅心中微动,面上依旧平静:“王爷过誉了,不过是些乡野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小技?”萧砚眼中精光一闪,“能将寻常柳枝化为利器,精准控制力道至此,若这也算小技,那天下间恐怕就没什么绝技了。”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乌黑,入手冰凉的令牌,递向苏蘅:“这是镇北王府的客卿令。持此令,你便是王府客卿,地位等同于王府供奉。日后若有任何事,无论是麻烦,还是机遇,皆可直接来镇北王府找本王。”
苏蘅的目光落在令牌上。令牌入手冰凉,沉甸甸的,正面是一个龙飞凤舞的“镇”字,背面则是苍劲有力的“北”字,周身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散发着淡淡的威压。
这枚令牌,无疑是一块沉甸甸的敲门砖,更是一道强有力的护身符。
“王爷为何如此看重苏蘅?”她抬眸,清澈的眼底没有半分受宠若惊,只有冷静的探寻。
萧砚深深看了她一眼:“因为你有这个资格。本王麾下,不养庸才,亦不养无用之人。你的价值,值得本王如此。”他语气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苏姑娘,你可愿接下?”
苏蘅没有立刻回答。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令牌冰冷的边缘,感受着那份独属于权势的冰冷与炽热。
她明白,一旦接下这枚令牌,她的生活将彻底改变。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危机,或许会因此变得更加凶险;但同样,那些她渴望触及的真相,那些她想要达成的目标,也将因此获得一条更为便捷的路径。
良久,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清冷而惊艳。
“多谢王爷厚爱。”她将令牌郑重收起,没有半分推辞。
萧砚眼中露出一抹赞赏的笑意:“很好。本王期待苏姑娘日后的表现。”苏蘅微微颔首,心中却已是波澜翻涌。
她知道,从接过这枚令牌的这一刻起,属于她的真正舞台,才刚刚拉开帷幕。京城这潭深水,她既已踏入,便要搅它个天翻地覆!
离开王府偏厅,夜风更凉,苏蘅拢了拢衣襟,脚步却比来时更加坚定。月光洒在她清丽的容颜上,映出一双明亮而充满野心的眸子。
回到县主府自己的小院时,夜已深沉。苏蘅将那枚镇北王府客卿令妥善收好,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眠。
今日宴会上的一幕幕,萧砚意味深长的话语,以及那枚沉甸甸的令牌,都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隐隐感觉到,平静的日子即将结束,一场巨大的风暴,似乎正在京城的上空悄然汇聚。
而她,苏蘅,不再是那个只想安稳度日的乡野丫头,她将是这风暴中,最耀眼的一道光!
她闭上眼,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来吧,无论前路是坦途还是荆棘,她都将一往无前! 夜色,在无声的酝酿中,渐渐褪去。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苏蘅刚梳洗完毕,院门便被轻轻叩响。
“苏姑娘,您醒了吗?”是小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与期盼。
苏蘅打开门,见小翠正俏生生地立在门外,眉宇间带着几分倦色,却又强打着精神。
“小翠姑娘,这么早,可是县主有何吩咐?”苏蘅心中微动,隐约有种预感。
小翠连忙点头,压低了声音,神色也郑重了几分:“苏姑娘,县主请您立刻去一趟偏院。县主她……她昨夜服了您调配的药后,虽然精神好了不少,但是……”小翠的话语在这里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