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年味尚未完全散尽,北京城还笼罩在一层节后的慵懒气息中。然而,中科院物理研究所园区内,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繁忙。光秃的树枝在清冷的空气中伸展,偶尔有穿着羽绒服的研究员步履匆匆地走过,预示着新一年的科研征程已然拉开序幕。
张诚乘坐着由陈刚驾驶的车辆,悄然驶入园区,停在了“探索楼”下。他依旧是一身简洁的深色外套,背着那个装着他随身笔记和资料的背包,神情平静,目光清澈,仿佛只是度过了一个寻常的周末,而非一个举国欢庆、家庭团聚的长假。
他首先来到了所长孙院士的办公室。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孙院士正伏案审阅一份项目计划书,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张诚,脸上立刻露出了热情而欣慰的笑容,连忙站起身:“张诚!回来了?新年好啊!家里一切都好吧?”
“孙所长,新年好。家里都挺好的,劳您挂心。”张诚微微躬身问候,语气一如既往的谦和。
“快坐,快坐!”孙院士招呼张诚在沙发上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看你气色不错,这个年休息得应该挺好。家里老人身体都硬朗?”
“谢谢所长,都硬朗。爷爷奶奶在乡下住得习惯,父母在市里经营点小生意,也还算顺利。”张诚简单回应,并未过多谈及家中细节。
寒暄几句后,孙院士将话题引向了正轨,关切地问道:“新的一年开始了,所里各方面资源都会全力保障你的研究。关于今年的研究方向,有没有什么初步的规划或者需要我们配合的地方?” 他的态度极为尊重,完全是将张诚视为平等的、拥有绝对自主权的顶尖学者来交流。
张诚早有准备,他坐姿端正,双手平放在膝上,清晰而沉稳地回答道:“谢谢所长关心和支持。过去一年,主要在哥德巴赫猜想和之前积累的一些理论工作上投入了较多精力。新的一年,我计划在保持对数学物理交叉领域关注的同时,可能会尝试接触并思考一些……更具基础性和挑战性的问题。”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继续说道:“例如,可能会对‘千禧大奖难题’中的某些问题,进行一些前期性的探索和思考。”
他的话语平静,但“千禧大奖难题”这几个字,却让孙院士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与了然。
千禧大奖难题!那是矗立在数学王冠上的七颗最璀璨、也是最坚硬的明珠,是克莱数学研究所每道题都悬赏百万美元求解的、困扰了人类智慧数十甚至上百年的终极挑战!任何一个问题的解决,都将是震动整个科学界的里程碑事件。
张诚没有具体说明是哪一个难题,也没有给出任何时间表,仅仅表示会“进行一些前期性的探索和思考”。但孙院士深知,以张诚的性格和行事风格,他绝不会无的放矢。他能提出这个方向,本身就意味着其目光已经投向了那片代表着人类理性思维极限的战场。
“好!好啊!”孙院士压下心中的波澜,连连点头,语气中充满了支持与期待,“瞄准这些最根本、最困难的问题,正是我们基础科学研究者的使命和追求!你放心,所里,包括院里,都会给予你最大程度的自由和全方位的支持!你需要什么,无论是计算资源、文献资料,还是需要与国内外哪个领域的专家进行合作,尽管提出来,我们来协调!”
他没有追问具体细节,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怀疑,展现出了一位科研领导者的远见和担当。他明白,对于张诚这样的天才,最好的管理就是信任和支持,给予他足够广阔的天空。
“谢谢所长理解和支持。目前还处于初步构思阶段,如果需要特别的资源,我会及时向所里提出申请。”张诚表示感谢,态度依旧不卑不亢。
又简单交流了几句所里近期的安排和一些事务性信息后,张诚便起身告辞:“所长,那我先回办公室了。”
“好,你去忙。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孙院士亲自将张诚送到办公室门口,看着他沉稳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年轻人,刚刚在家乡享受了难的的闲暇时光和亲人团聚之乐,归来后没有丝毫松懈,立刻就将目标锁定在了科学界最难攀爬的险峰之上。这份心性与志气,实属罕见。
张诚确实可以直接在配备完善的别墅中进行研究,那样环境更安静,干扰更少。但他考虑到自己正式入职中科院还不到一年,虽然成就斐然,破格晋升,但基本的组织纪律性和融入集体的态度还是需要保持。过于特立独行,长期脱离研究所环境,并非明智之举。因此,他选择像大多数研究员一样,正常到单位“上班”,这既是对制度的尊重,也能偶尔与所内其他领域的学者进行必要的、非正式的交流,或许能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他穿过安静的走廊,来到了307研究室门口。门禁系统识别了他的身份,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嘀”声,房门解锁。他推门而入。
研究室与他离开前并无二致,几块移动白板上的复杂公式似乎还残留着年前思考的痕迹,只是上面多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书桌和书架整洁依旧,那是科研助理赵伟提前来整理过的结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混合着纸张、墨水和电子设备待机气味的“科研气息”。
他放下背包,脱下外套挂好。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先动手用抹布仔细擦拭了白板和自己常用的书桌区域,又给窗台上的几盆绿植浇了水。这些简单的体力劳动,像是一种仪式,帮助他将身心彻底从假期的模式中剥离出来,重新锚定在这个属于思考和创造的空间。
做完这些,他泡了一杯清茶,放在书桌一角。然后,在宽大的书桌前坐下,打开了电脑。
他没有立刻投入到对某个具体千禧年难题的攻坚中。那将是一场持久而艰难的战役,需要更充分的准备和更系统的规划。他首先需要的是“热身”,是重新梳理自己的知识体系,尤其是将在春节期间偶尔闪现的、关于信息学、复杂系统与基础物理之间联系的一些碎片化灵感,进行归纳和深化。
他调出了自己的数字笔记系统,开始安静地阅读、思考、记录。时而凝神沉思,时而在草稿纸上写下几行公式或画出几个示意框图。窗外,阳光逐渐变得明亮,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布满符号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研究所大楼里,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气。走廊里传来同事间的打招呼声、讨论问题的低语声,以及远处实验室仪器启动运行的微弱嗡鸣。但这些声音,都被有效地隔绝在307室的门外,未能打扰到室内那片专注的宁静。
新岁序启,万象更新。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新的一年是新的开始,需要制定计划,鼓舞士气。但对于张诚而言,每一天都是探索之旅的延续,只是换了一个日历数字而已。他无需外界的激励,驱动他前行的,是内在于心的、对宇宙奥秘永不满足的好奇与求索。
他已然沉静下来,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航海家,在短暂的休整补给后,再次驾驭着思想的航船,驶入了那片浩瀚无垠的知识海洋。目标,或许遥不可及,但每一次用心的划桨,每一次对航向的微调,都在缩短着与彼岸的距离。中科院物理研究所307室,这个看似普通的房间,再次成为了一个伟大智力活动悄然发生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