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阵阵袭来,宛若利刃一般剜着裸露在外的皮肉,凌绡抬起手臂遮挡住双眼,直到狂风停下,眼前富丽堂皇的穆府陡然变成了一幅褪色的画卷。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泛黄的景象。
女孩突然瞪大眼睛,拼命地抓挠自己的脖子。
她无法呼吸了。
凌绡见状,唤出缚雪,抬手往前一劈,刀刃像是触碰到什么软弹的物件,下一秒,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瞬间被一分为二。
从中间开始,逐渐朝两边蔓延,泛黄的画面如潮水一般褪去。
“咳咳…”
眼前的画面一转,血流成河的筵宴又重新恢复如初,只不过那坐在案桌前的宾客,却不再是人的样子。
有凶恶的狮子,狡猾的狐狸,怯弱的兔子…
华服被兽身撑破,变成了一地的碎片。
嘴边以及利爪上都挂着稀碎的肉沫,宾客吃掉了自己,变成了更加残暴的兽类。
没了肉身以及华服的束缚,它们愈发不加掩饰,口水横流地看着院子中的两个人。
很快,那目露凶光的狮子扑向凌绡,直立而行的狐狸计划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狭长的眼睛滴溜溜盯着两人看。唯有那先前就被凌绡吓破胆的兔子不敢再靠近她们。
凌绡将女孩护在身后,无所畏惧地迎上狮子的利爪与其缠斗起来。
白衣被血染得越来越红,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少年却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挥刀斩杀。
可这回却不像先前还是人身的宾客,砍掉脑袋就会死去。
一只狮子被杀,会有更多的动物来到死去的狮子身前,啃食它的血肉,饮下它的血液。
眨眼间,那些原本瘦小的虫鸟兔子也变成了狮子的模样。
狮子是杀不完的。
吃人的人是杀不完的。
要么被它们吃掉,要么吃人,成为它们。
杀死狮子后残余在它尸体上的灵炁竟成了其他动物的养料。
狮子越来越多,凌绡的动作开始逐渐慢了下来,身上留下了很多深可见骨的伤痕。
与此同时,桌上的血肉开始散发香味。
它不再是那副血腥可怖的样子,被粉饰成了美味珍馐,讲究细致地烹饪成新鲜可口的熟食。
“或许,你不是不喜欢吃人。”
“你只是讨厌它血腥的样子,若是当它变成了更容易让人接受的熟食,再也看不到它原本的样子,是不是就会减轻了心中的负担?”
“吃一口,就可以免去凶兽的攻击。”
飘在空中的香气变成了柔声细语,萦绕在凌绡耳边。
“只吃一口,不会有大碍的。”
“所有人都吃,你为何不吃?”
凌绡面色平静,她挥刀的动作没有因为那些话语产生一丝的停顿,只是眨眼间,又有一只狮子死在她刀下。
她以前为奴为婢时不会吃,现在成了修真者,也不会吃。
“当啷——”
卷了刃的长刀落在地上,少年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们一拥而上,急不可耐地将她那只胳膊分食殆尽。
“你要死了。”
“你要被吃掉了。”
稚嫩的声音在凌绡耳边响起。
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凌绡身边,她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吃?”
“只要你吃了,你就能从这里出去。”
“除了你自己,谁也不会知道。”
凌绡黑白分明的眼珠轻轻转动,她面色惨白,身体上的疼痛让她眼瞳有些涣散。
吃人不需要什么理由,不吃人也不需要。
她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只是因为她乐意。
死了,是她技不如人。
赢了,是她厉害。
就是这么简单。
……
穆家小姐死了。
却少有人感到遗憾。
若她倾国倾城,知书达理,那人们必会唏嘘,暗道:这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实在可惜、实在可悲!
可穆家小姐是个疯子。
刚嫁到陈府没几天,就将陈府搅得鸡犬不宁。
她不跪公婆不敬兄长,却让丫鬟婆子跟着她一起在桌上吃饭。
她不伺候丈夫,不守妇道,对以夫为天的道理充耳不闻。
她不读《女诫》《女训》,叫喊着人人平等。
因此,穆家小姐,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恶人,因为她伤夫骂父,不孝不悌,罔顾人伦违背三纲五常。
这样疯癫,定然是邪祟作怪。
为了拥有一个正常的儿媳,为了治好穆小姐的疯病,陈家人给穆家小姐请了道人驱邪。
泼狗血,喝符水。
有人问:“那她最后病好了没有?”
“没那么简单,她身上的邪祟太过厉害,难以驱除。”
“如果驱邪仪式能进行到最后一步,或许还有的救。”
“最后一步?”
“将人放在蒸笼里蒸!”
“呀!这能行?”
“谁知道,反正她都疯了,只能这样试,不然就准备让她疯一辈子?那也太过残忍。”
“那为何最后没能驱邪成功?”
那人摇摇头:“邪祟太厉害了,被她逃走了,若是再继续驱邪,穆家小姐就要没命了。”
“是邪祟害的?”
“对,是邪祟。”
如此,人们只觉得恶人自有天收,又乐得多了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
穆家小姐死了。
“是如何死的?”有人问道。
知情人士则答:“那日她实在疯癫得厉害,偷偷藏起了一个剪子…”
“哦!那她是拿了剪子自裁?”
有人反驳道:“她命硬!拿剪子是为了伤人罢了!”
“她是饿死的。”
“饿死?”
“陈家人不给她吃饭?”
“是她自己不肯吃,非说陈家要害她,说那些饭菜里都是…都是人肉!”
“…那饭菜难不成真有人肉?”
“你信疯子的话?你怕是也离疯不远了!”
如此,所有人便清楚了。
穆家小姐死了,不是被人害死的,是她自己发了疯病。
穆家小姐死了。
不,是邪祟被除了。
“穆家小姐死了……”
无数人的窃窃私语像是鼠类啃食东西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不大,却让人难以忽视。
凌绡只感觉眼前一白,下一秒,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低下头,看到那染血的白衣重新恢复如初,就连断掉的手臂也重新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