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书塾的辩论,以及平日里子女们的表现,盛纮皆冷眼瞧着,记在心上。他虽忙于公务,但对子女的课业前程,从未真正放松过。尤其是近来,几个孩子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长柏自不必说,一贯的沉稳端方,学问扎实,是盛家未来的指望。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长枫,这个以往被自己几乎要放弃的庶子,近来竟似开了窍一般,文章有了筋骨,谈吐也见地渐增,虽根基仍不如长柏,但那股子上进的劲儿,却是以往没有的。盛纮心中自是欣慰,觉得盛家子弟,总算没有太不堪的。
而最让他心情复杂的,是四女儿墨兰。
那日“立嫡立贤”之辩,墨兰那番“主君自有考量,我等当尽本分”的言论,事后庄学究在他面前也曾提及,言语间不乏赞赏,称其“见识明达,不囿于身份之见,能务修身之本”。
盛纮独坐书房时,回想起墨兰平日里的言行。她在书斋中沉静好学,进步飞速;对待兄长,能引导劝勉,促使长枫上进;照料幼弟,亦是耐心细致。那份超出年龄的沉稳与通透,那份对事理清晰的洞察力,以及那份懂得收敛锋芒、专注自身的定力,都让他这个在官场沉浮多年的人,也暗自点头。
“此女若为男子……”盛纮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随即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可惜了。”
他是真心感到惋惜。墨兰展现出的心智与潜力,若能放在男子身上,加以培养,未来科场扬名、光耀门楣,未必是难事。可她是女儿身,纵有才华,最终也不过是依附父兄夫君,在内宅方寸之地施展,至多是为未来的夫家增添些助力,于盛家本身的门楣提升,终究隔了一层。这份惋惜,混杂着对女儿才华的认可与对世道的无奈,让他对墨兰,倒是比以往多了几分真心的看重。
这份看重,落在时刻关注着盛纮情绪的林噙霜眼中,便成了她巩固地位、谋取利益的契机。
这日晚间,盛纮信步来到林栖阁。林噙霜早已得了消息,精心装扮过,却未着艳色,只一身素雅衣裙,发间簪着一支简单的玉簪,显得弱质纤纤。见盛纮进来,她未语先笑,眼中是满满的依赖与仰慕,迎上前柔柔唤道:“纮郎。”
她亲自伺候盛纮脱下外袍,奉上温度恰好的茶水,动作轻柔,言语温存,绝口不提任何烦心事,只细细说着长榆今日又学会了什么新词,长了多少分量,话语间全是对未来生活的满足与对盛纮的感激。
盛纮享受着这份温柔小意,神色放松。林噙霜觑着他的脸色,见时机正好,便话锋微微一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与心疼:“纮郎近日操劳公务,瞧着都清减了些。妾身瞧着,心里真是……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不能为纮郎分忧解难。”她轻轻依偎过去,声音更低柔了几分,“幸好,咱们的墨儿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用功,连庄学究都夸她。还有枫哥儿,如今也知道上进了,前两日还说来日若能考取功名,定要好好孝敬父亲,为父亲分忧呢。”
她巧妙地将墨兰的出色与长枫的进步,都归功于盛纮的“教导有方”和“福泽庇佑”,字字句句都在满足盛纮作为父亲和男人的虚荣心,同时也不动声色地提醒他,他们母子三人的荣辱,全都系于他一身。
盛纮听着,果然受用。他拍了拍林噙霜的手,叹道:“墨兰确是不错,心思通透,比许多男儿都强。长枫近来也大有长进,你教养得辛苦。”
林噙霜立刻眼眶微红,做出泫然欲泣之态,仰头望着盛纮:“纮郎快别这么说,能伺候纮郎,教养孩子们,是妾身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要纮郎心里有我们娘儿几个,知道我们的心始终是跟纮郎在一起的,妾身便心满意足了,再多的辛苦,也都是甜的。”她再次强调了自己的“深情”与“依附”,将自身放在一个卑微又痴情的位置上。
盛纮看着她这般情态,想起往日“情浓”,想起她一无所有只能依靠自己,心中那点因墨兰不是男子而产生的遗憾,似乎也在这种被全然依赖和崇拜的感觉中,得到了些许补偿。他温声安抚道:“你的心,我自然是知道的。放心,孩子们的前程,我自有计较。”
林栖阁内,烛火温馨,一派柔情蜜意。然而在这温情之下,是盛纮对子女才干的衡量与惋惜,是林噙霜精心算计的示弱与固宠。他们各取所需,维系着这盛家后宅中,微妙而脆弱的平衡。而墨兰(青荷)的才华,在这平衡中,既是林噙霜的筹码,也成了盛纮心中一抹复杂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