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到了年底。
新兵变成了老兵，叶凌的日子变得越来越空闲了。
“眼看着快过年了，你不回家去看看？”刘队长问。
她迟疑了一下，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那就回去看看吧。”
于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她背着单肩包，回到了和依依生活的城市。
这还是依依去世后，她第一次回来。
灾后重建的城市焕发着勃然生机，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处处透露着喜庆。
叶凌侧身扶住了一个险些滑倒的小孩，小孩“咯咯”笑着，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跟着小伙伴们一起跑远了。
她看着小孩的兔耳朵帽子夹杂在一群孩子中，一蹦一跳地消失在小巷尽头，不知不觉间也微笑起来。
她来到那片和依依曾经蜗居过的老旧小区。
这一片已经盖起了新楼，低矮的红砖墙上围着铁栅栏，大门处装了门禁，门卫躺在保安室里的椅子上打盹，又被不知哪里传来的鞭炮声惊醒。
一切中规中矩，没那么好，又比从前要好。
叶凌在门卫起身出门询问之前转身离开了。
这里原本也不是她的家。当年的房子是租的，只不过因为有依依在，她才会在每一次休假回来。
那时候她将所有的钱都转给了依依，依依不肯要，说你在外面辛苦，要多留一点，她说你帮我们存起来，等存够了就买房。
依依听了就不再说什么了，转而兴致勃勃地说，那要买个带阳台的房子，这样以后洗了衣服就可以晾在阳台上，很快就能晒干了。
她说好，就买个带阳台的房子。
依依说我们还要买个大冰箱，这样就能存好多东西，再也不怕坏了。
她说好，买个大冰箱。
依依说不要在太老旧的小区买，不然像现在我们家一样会经常停水，好不方便的。
我们家。她默默咀嚼着这三个字，说好，我们去看最新最好的楼盘。
依依哈哈大笑，新楼盘太贵了，买个中规中矩的就好。
现在她的钱足够买最新最好的楼盘了，但好像没有任何意义。
雪逐渐大了起来。叶凌拢了拢衣领，随便找了一家酒店办理了入住。
躺在酒店的床上，她忽然感到很空虚。
这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她鲜少被情绪所控制，从前的教官曾经评价她“像是一台运行完好的机器”，哪怕出现错误，也只会在下一次进行修正，而不会陷入自我怀疑。
但现在她觉得十分空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怀疑自己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这个世界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现在那些责任和义务从她的身上剥离了下去，她成了一个可以被任何人替换的教官。
不，其实能被替换的不是教官这个身份，而是她这个人。
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不管是刘队长还是张队长，还是任何一个队长，都可以随时将她替换掉。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了枕头里。
只有在依依心里，她才是特殊的那个。
而现在，没了依依，她就成了一株浮萍，不知在何处扎根。
她记得曾经听过一句话，说人在这世上一定要有些牵挂，那时候她不明白，而现在似乎有一点理解了。
胸口又开始发热，她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从昨天到现在她还没有吃东西，胃已经开始有一点疼了。
叶凌拿起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翻看。临近年关，许多店铺都关了门，她从上到下翻了一遍，决定去便利店随便买些东西填饱肚子。
走出酒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雪依然在下，路上行人稀少，她按着导航的路线走进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里面没什么人，她拿了两个饭团，在等待店员加热的过程中，漫不经心地朝着窗外望去。
但只是这一眼，让她的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她看到两个男人走在马路对面，其中一个的腋下夹着什么东西，那东西软绵绵的一动不动，两道白色的布条垂下来，毛茸茸的，像是兔子耳朵——
“欸——”
店员拿着热好的饭团过来，却没有看到刚才的顾客，只有门上铃铛发出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便利店里。
叶凌快步朝着那两人逼近。那两人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个女人，对视了一眼，放慢了脚步。
在马上就要追上他们的时候，叶凌借着整理围巾的动作瞥了一眼，终于看清楚了被夹着的“东西”。
果然是她碰见的那个小孩。
感受到她的目光，夹着小孩的男人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孩子在外头疯跑累了。”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碰到这孩子的地方离这里足足有近十公里。
叶凌笑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说道：“天冷，小孩跑得一身汗，当心被风一吹感冒了。”
男人换了个姿势，把小孩抱在怀里：“我们车就停在那边，上车就不冷了。”
整个过程中，小孩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
叶凌向前又走了两步，犹豫着停了下来。
“大哥，”她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那个，快过年了，路上连个出租车都没有，我实在是太冷了，你们有车的话能不能送我一程？我给你们钱。”
两个男人再次对视，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上下打量着她。
她尽量表现得十分无害，双手放在唇边哈了一口气，用力搓了搓。
最后还是抱着孩子的男人点了点头：“成，那你跟着我们走吧。”
叶凌喜出望外：“谢谢谢谢，大哥你们真是好人！”
男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抱孩子的男人走在前面，空着手的男人走在后面，将她夹在了中间。
她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路上试探着和他们聊天。
“大哥，听口音你们不像本地人啊，来这边旅游的？”
后面的男人“哼”了一声：“对，来旅游的。”
“眼看着过年了，怎么还跑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叶凌问，“我们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路过。”男人简短地说。
“啊，那你们的目的地是哪儿？”叶凌问，“一路上挺辛苦的吧，还带着小孩。”
男人随口说了个地名，她没听过，手借着口袋的掩饰编辑着信息。
“那边是挺好的，”她附和道，“我一直想去但没什么机会……”
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对她咧嘴笑了起来。
“现在你有机会了。”他说。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路旁停着的一辆面包车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跳下来四个大汉，转眼间就把她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