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味道我再熟悉不过，那是魂钢，是被活活炼化成怨恨的，千千万万同胞的骨与血。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冰冷的痛楚强迫我冷静下来。
“各就各位！”我压低声音，透过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发出命令。
雪地里，二十名“响鼓队”的兄弟像一尊尊沉默的雕塑，分列八方，将整个研究院的地下部分死死锁在阵法中央。
他们手中高举的不是枪，而是一杆杆白幡，上面用鸡血混着朱砂，写满了那首每个东北孩子都会唱的童谣。
我死死盯着腕上的旧表，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我的心上。
长羽，你看到了吗？
这是我们最后的赌注了。
“三……二……一！”
子时已到。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根绑着三根鼓槌的沉重竹竿高高举起，对准面前那面一人高的焦木大鼓，狠狠砸下！
“咚——！”
一声闷响，仿佛不是敲在鼓上，而是擂在了这片沉寂了太久的大地心口。
用百年海沉木制成的鼓槌，撞上被天雷劈烧过的焦木，发出的不是普通的鼓声，而是一种能穿透血肉、直抵灵魂深处的嗡鸣。
声浪如水波般荡开，无形无质，却又重如山岳，瞬间席卷了整个雪原。
刹那间，奇迹发生了。
最先响起回应的，是研究院地底。
那些被折磨得麻木不仁的劳工，那些眼神早已空洞的囚徒，喉咙里不自觉地滚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
“……咚……”
一个人的声音微不足道，但当成千上万个声音汇聚在一起时，便成了足以撼动山川的洪流！
“……咚咚响……”
紧接着，是通化城内。
睡梦中的孩童呓语着，守夜的更夫愣住了，酒馆里醉醺醺的酒客停下了划拳，他们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那遥远的鼓声，哼唱起来。
“小鼓咚咚响，爹娘盖新房……”
“新房盖在哪？盖在那高山上……”
这歌声像一场瘟疫，以通化为中心，疯狂地向外扩散。
千里之内，但凡听过这首童谣的中国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身在何处，都在这一刻成了我“响鼓队”的一员。
他们的声音跨越了时空的阻隔，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愿力，如同一场精神世界的风暴，狠狠撞向那座罪恶的研究院！
我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剧烈颤抖，那不是错觉！
研究院地底传来了沉闷的爆裂声和日语的惊恐尖叫。
成了！
《音律镇魂谱》上记载的没错，万众同心之音，可破一切邪祟！
“继续！”我嘶吼着，再次抡起鼓槌。
“咚——咚——！”
每一次敲击，都仿佛在抽取我的生命。
手臂早已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麻木，虎口迸裂，温热的鲜血顺着竹竿流下，又迅速被冻成暗红色的冰棱。
可我不敢停，也不能停。
他们的眼中一定已经燃起了复仇的赤光，那是被“钉魂柱”强行抽走、永世不得超生的冤魂在回应我们的鼓声！
他们会挣断锁链，会用牙齿和指甲，把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撕成碎片！
他们口中呐喊的，绝不会是驯服的口令，而是那一声压抑了太久的——“起来”！
然而，那股从地底深处反冲上来的邪恶气息，也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疯狂。
我能感觉到，那个所谓的“终焉归神阵”并未被彻底摧毁，它只是被我们的歌声打乱了节奏，就像一头被打痛了的野兽，正在酝酿着更致命的反扑。
阴阳师的尖啸刺破风雪，带着一种非人的怨毒。
一道淡金色的光幕猛地从研究院废墟上升起，试图将那排山倒海的歌声隔绝在外。
那是“净音障”，东瀛秘术里最强的防御法阵之一。
“咚！”
我拼尽最后力气敲下第三槌，可这一次，鼓声撞上光幕，竟如泥牛入海，只激起一阵涟漪，便消散无踪。
不好！
我心头一沉，喉咙里瞬间涌满铁锈味。
我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再也举不起那重逾千斤的鼓槌。
三槌共鸣，已经是我的极限。
我们成功扰乱了仪式，引发了内乱，但要彻底破阵，凭我们这点力量，根本不够！
那金色的光幕越来越稳固，地底的童谣声正在被快速压制下去。
一旦让它完全闭合，里面所有反抗的同胞都会被瞬间炼化，成为那鬼神祭品的最后一部分。
到那时，一切都完了。
风雪扑面而来，冷得像刀子。
我跪倒在雪地里，绝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长羽……我还是失败了吗？
我仰起头，看着被乌云和风雪笼罩的漆黑夜空，视线早已被泪水和血污模糊。
“顾长羽！”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苍穹发出杜鹃啼血般的嘶喊。
“你说过，找齐九槌，就能敲开天门，换山河无恙！”
“现在我找不到九根！我只有三根！我就用这三根，换你回来走一步！一步就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将手中那根早已不堪重负的竹竿狠狠砸在身前的焦木大鼓上。
这一次，不是敲击，而是献祭！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三根饱饮我鲜血、承载了万众愿力的海沉木鼓槌，在接触鼓面的刹那，同时爆裂开来！
它们没有化作齑粉，而是炸成了亿万点璀璨的光屑，像一捧被撒向夜空的星辰，盘旋着、呼啸着，义无反顾地冲向天际，消失在浓厚的云层深处。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长白山天池冰封的湖底，那九块沉寂了数年的玉佩碎片，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开始剧烈地嗡嗡作响。
它们挣脱了淤泥的束缚，在漆黑冰冷的湖水中划出一道道流光，缓缓地、坚定地聚合在一起。
就在那一刻，肆虐了整晚的风雪，毫无征兆地停了。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死寂，一种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心悸的寂静。
研究院废墟上，那道金色的“净音障”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光芒急剧闪烁，最终“啪”的一声，如玻璃般碎裂。
我茫然地抬起头。
天空中的乌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皎洁的月光不再吝啬，如九天银河般倾泻而下，精准地照射在研究院的正中央，那片刚刚经历过爆炸与厮杀的废墟之上。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看见，那月光笼罩的废墟中心，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升起。
不是烟尘，也不是火焰。
那是什么？
它似乎没有实体，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冰冷的、古老的、仿佛从时间源头走来的……威严。
我的灵魂在战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与……陌生。
是他吗？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