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番薯把脚在地上蹭了两下,又抬起来看鞋底。
“你别老蹭。”老夫子说,“地板不脏。”
“我不是怕踩出声音嘛。”大番薯压低嗓门,“待会儿见了人,我该说什么?就站着不动?”
“你什么都不用说。”老夫子整理袖口,“等我问完问题,你点头就行。要是我不看你,你就当自己是背景墙。”
“那我要是憋不住打个喷嚏呢?”
“那就打。”
两人站在商务楼b座三层的走廊尽头。门牌上写着“宏远资本临时接待室”,下面贴了张打印纸:会谈时间 10:00-11:30,请准时到场。
十点整,门开了。
走出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金丝眼镜,头发梳得能反光。他手里夹着文件夹,看都没看两人一眼,侧身让进来说:“请进吧,我们时间不多。”
会议室不大,一张长桌,四把椅子。对面坐着他一人,老夫子和大番薯并排坐在左边。墙上挂钟滴答走着,空调风打得人脸有点干。
男人翻开文件夹:“我是本次并购项目的对接专员,姓陈。贵方代表是……”
“我叫老夫子。”老夫子说,“这位是公司骨干员工,大番薯。”
陈专员眼皮动了一下,没笑。他从文件夹抽出一份报告,推到桌前:“这是我们委托第三方机构出具的企业估值报告。经综合评估,贵司整体资产包定价为三千八百万,包含设备、库存、厂房使用权及客户资源的一揽子转让。”
他说得平稳,像在读新闻联播。
大番薯低头盯着那个数字,嘴唇动了动。
老夫子没翻报告,只问:“你们这价格,是按什么算法来的?”
“行业标准模型。”陈专员合上眼镜腿,“折旧率、现金流预测、市场占有率权重,每一项都有依据。如果贵方有异议,可以提出补充材料,我们会重新核算。”
“听起来很公平。”老夫子点点头,“那我问个简单问题——你们有没有算过,客户续约率?”
“这个纳入了稳定性系数。”
“具体多少?”
“大概……六成左右。”
“错了。”老夫子掏出平板,“过去三年,这家公司客户续约率是92%。没有一次重大交货延误,投诉记录全行业最低。这些数据,你们的模型没体现。”
陈专员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高续约率确实加分,但也要考虑未来风险。比如管理层动荡、核心人员流失,都会影响持续经营能力。”
“所以我们还在。”老夫子说,“人都没走。”
“可趋势不好看。”陈专员语气轻了些,“工资延迟发,审批流程卡壳,大股东减持。这些都是危险信号。我们愿意接手,已经是给机会。”
大番薯忍不住抬头:“什么叫给机会?我们厂子好好的,谁要你们救了?”
老夫子轻轻碰了下他手背。
大番薯闭嘴了。
老夫子看着陈专员:“你说趋势不好,那我再问——两项工艺改进,用了五年,下游客户专门改了生产线来配合。这种技术绑定,你们折算了多少价值?”
“工艺改进如果没有专利保护,很难计入无形资产。”
“所以就不算?”
“不是不算,是没法量化。”
“我能量化。”老夫子调出一页图表,“这两项技术让客户节省成本每年一千二百万。他们之所以不换供应商,就是因为换了就得重新调试整条线。这笔账,你们谈过吗?”
陈专员眼神闪了一下。
老夫子继续:“还有,三十七名十年以上工龄的老员工,十二个技术骨干。这些人要是集体离职,生产恢复至少三个月起步。培训新人、良品率下滑、订单违约,加起来损失两千多万。我们算了迁移成本,一千八百七十四万。”
陈专员终于抬起头:“你们哪来的这种数据?”
“自己算的。”
“这不是常规评估项目。”
“但它是真实存在的。”老夫子把平板转过去,“你们压价,靠的是‘看起来不行’。但我们活着,而且活得比谁都稳。”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陈专员合上文件夹,换了种语气:“贵方提出的新信息,我会反馈给总部。不过目前报价已经是基于尽调结果的最高诚意。”
“三千八百万?”
“是。”
老夫子没说话,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金手指界面正跳动提示:【对方语速下降12%,眨眼频率增加,左手无名指微颤——焦虑表现,决策权限有限】
他合上手机,问:“如果我不接受这个价,接下来会怎样?”
“那尽调将继续推进。”陈专员语气冷了一点,“但如果贵方无法提供有效改善证明,估值可能会进一步下调。毕竟,资金链撑不了太久。”
“你是说,逼我们认这个数?”
“这是市场选择。”
老夫子笑了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到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谈?”
“因为你们没别的路走。”
“错。”老夫子站起身,“是因为我们根本不怕拖。员工愿意留,客户愿意等,机器每天还能出货。倒是你们——”
他停顿一秒。
“——如果错过窗口期,下一个买家出现时,恐怕就不是今天这个价了。”
大番薯也跟着站起来,腿有点僵。
陈专员脸色变了变:“你们这是想抬价?”
“不是想。”老夫子收起平板,“是告诉你们,别拿废纸当圣旨。”
说完,他朝门口走。
大番薯赶紧跟上。
走到门前,老夫子停下,回头:“下次见面,希望谈的是合作,而不是施舍。”
门关上。
走廊灯光白亮,两人往电梯走。
大番薯喘了口气:“刚才……我手心全是汗。”
“你还记得我没看你的时候,你就没说话?”
“记住了!一句都没冒头。”
“不错。”
手机震动。
老夫子拿出来看。
林女士发来消息:“材料已备妥,随时可启动下一步。”
他回了个“好”字,收起手机。
电梯到了。
两人走进去。
楼层灯从3开始往下跳。
大番薯忽然说:“原来讲道理也能让人害怕。”
老夫子没回答。
电梯下降时,他听见楼上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是电话接通的声音。
“喂,头儿……他们有准备……不是普通员工在应付……”
话没说完,电梯门合拢。
数字降到2。
老夫子按下开门键。
门外空无一人。
他迈步出去,右脚落地时,鞋底粘了半片碎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