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前一秒还是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军医，后一秒，孙大成终于从那种绝对专注的状态里抽离出来。
他看到了翠花眼中的震惊、迷茫，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怯。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移，落在了自己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上，也落在了那片被撕开的衣物下，若隐隐现的雪白肌肤上。
轰的一声，孙大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刚才他脑子里只有子弹、伤口、血管和骨头，根本没把翠花当成一个女人。
可现在，那滚烫的女儿家身体的触感，似乎又从他按过的左手手心，一路烧到了心里。
他猛地收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弹了起来，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不敢再看翠花。
“我去院里看看！”
他丢下这么一句，声音都有些发紧。
“桃花，你负责照顾翠花！”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吴家大院的院门。
脚步踉跄，完全没了刚才的沉稳。他的心在胸膛里狂跳，咚咚咚，像擂鼓一样。怎么说他也是个二十二岁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男女之事，他懂，情欲这东西，他也有。
只是在跟王玉霞的相处中，他慢慢学会了克制，也学会了冷静。可刚才那一下，是救人，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女人的身体，那种冲击，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雪地里，只剩下翠花和桃花，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桃花看着教官落荒而逃的背影，再看看躺在雪地里，眼神直勾勾的翠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摸了我的身体！”
翠花直愣愣地开口，声音很轻，不知道是惊，是喜，还是一种茫然。
“教官是在救你！”
桃花的脸也红了，她蹲下身，想扶翠花起来，又不知该从何下手，只能急急地解释。
“他摸了我的身体！”
翠花又重复了一遍，眼睛眨也不眨。
桃花急了，脱口而出：“翠花姐，你就别较真了！这有什么？以前他还不是亲过我，不也是为了救我吗？”
“他摸了我的身体！”
翠花还是这句话，像是卡住了一样。但很快，她好像终于从那种魂不守舍的状态里反应了过来。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她的脸“刷”地一下，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朵尖，像是能滴出血来。她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任何人，长长的睫毛在瑟瑟发抖。
孙大成一口气跑进吴家大院。
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文志远带着的游击队员，将堂屋的门口围了个半圈，个个神情紧张。
杏桃、蔡竹几个姑娘也端着枪，散在人群里，枪口对准着屋内，却谁也不敢开枪。
堂屋里，那个满脸横肉的溃兵头目，此刻正像一只困兽，用枪死死抵着吴老爷的脑袋，整个人缩在墙角。
吴老爷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一张老脸惨白如纸，裤裆里已经湿了一片，散发着骚臭味。
“别过来！都别过来！谁再过来，老子就跟他同归于尽！”
溃兵头目声嘶力竭地喊着，眼睛里布满血丝，一边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 寻找着任何可能逃跑的缝隙。
文志远带着几个游击队员，正举着手里的大刀和土铳，跟着他的脚步缓缓移动，试图劝降？
“兄弟，你跑不掉了！把枪放下，我们八路军优待俘虏！”
“放你娘的屁！老子信你们个鬼！”
溃兵头目根本不听，手里的盒子炮顶得吴老爷的太阳穴更紧了。
姑娘们举着枪，透过门窗瞄准，但那溃兵头目狡猾得很，大半个身子都躲在吴老爷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和持枪的手。这种情况下，谁也没有把握一枪毙命而不伤到人质。
孙大成拨开人群，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到了最前面。他抬眼看了看屋里的情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股子逃跑时的慌乱，已经被绝对的冷静所取代。他举起手里的卡宾枪，枪托抵肩，眼睛凑向瞄准镜，一气呵成。
整个动作流畅得像演练了千百遍，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堂屋。
那个溃兵头目立刻就感觉到了。他看到了孙大成，看到了那双隔着门窗，却仿佛能刺穿他灵魂的眼睛。
这人的眼神，跟外面那些拿锄头的泥腿子，跟那几个女娃子，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冰冷，专注，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一种巨大的恐惧，从他心底冒了出来，让他不寒而栗。
“你……你不要乱来！否则我一枪崩了他！”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
孙大成没有理会他的叫嚣。他的食指，稳稳地搭在扳机上。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在堂屋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文志远更是心里一沉，完了！
但子弹并没有打中任何人。它擦着吴老爷的棉鞋边，深深地钉进了他脚下的青石地砖里，迸起一星火花和一片碎石。
吴老爷只觉得脚边一麻，低头一看，魂都吓飞了，他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身体像一滩烂泥一样，直直地往地上瘫软下去。
机会！
就在吴老爷身体下滑，溃兵头目的身形暴露出来的那一瞬间，甚至不到半秒钟的时间里。
“砰！”
孙大成又开了一枪。
第二声枪响，几乎是紧跟着第一声响起的，快得让人以为是回声。
这一次，子弹没有落空。
那个溃兵头目正因为人质的突然瘫倒而错愕，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的额头正中央，就猛地爆开一朵血花。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满是难以置信，身体僵硬地向后倒去，手里的盒子炮“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整个堂屋，乃至整个院子，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的两枪给惊呆了。
文志远张着嘴，半天没合上。他手下的游击队员们，更是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只看到那个年轻人上来，举枪，然后“砰、砰”两下，一个活生生的人质被救下，一个凶神恶煞的匪徒被打死。这中间的过程快得让他们的大脑都来不及处理。
太快了，太准了，也太果断了。
第一枪，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制造混乱，让人质失去平衡。
第二枪，才是真正的杀招，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零点几秒。
这种对时机的精准把握，这种冷静到冷酷的心理素质，还有那神乎其技的枪法，这哪里是普通人？这分明就是一个最顶尖的职业军人！
文志远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看着孙大成，眼神里全是震撼和敬佩。他觉得自己以前打的那些仗，跟人家这一比，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立即转身，大声命令道：“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把吴家的人都安抚好！”
游击队员们如梦初醒，立刻行动起来。
吴老爷也从惊吓中缓了过来，被家人扶着，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他看着地上那具匪徒的尸体，又看了看孙大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恩人！救命恩人啊！”
孙大成侧身让开，没有受他这一拜，只是淡淡地说：“起来吧。”
吴老爷爬起来，赶紧让人把堂屋地上那个木盘端了过来。盘子里，白花花的大洋堆得像小山一样，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这本是准备孝敬给溃兵买命的钱，既然拿出来了，再想一个子儿不剩地收回去，他也没那个脸。
“恩人，这点心意，您无论如何要收下！没有您，我们吴家今天就完了！”
吴老爷颤巍巍地说道。
孙大成看了一眼那些大洋。他想起了自己那十个学员，她们还穿着单薄的衣服，每天吃的也是粗茶淡饭。
黄仁贵虽然接济，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队伍要发展，要生存，离不开钱。
这一次，他没有客气。
“好！”
他点了点头，让杏桃上前，从盘子里取走了一半的大洋，用布袋装好。
他不能全靠啃黄仁贵，这支队伍是他拉起来的，他就得负责到底。改善学员们的生活，添置必要的物资，这些都需要钱。
拿了钱，孙大成转身对文志远说：“文队长，我们说好的，院子里缴获的这些枪，全部归你们。”
院子里，七八支三八大盖，还有那把盒子炮，都整齐地码放在一起。
文志远看着那些枪，眼睛都直了，激动得搓着手。这可比他那两杆土铳强太多了。他没想到孙大成如此信守承诺，说不要就真的一件都不要。
“孙兄弟，这……这太贵重了！”
“说好的事情！”
孙大成摆了摆手，转身就要带着队伍离开。桃花和蔡梅已经扶着翠花，让她靠墙坐着休息，伤口不再流血，但脸色依旧苍白。
“小兄弟，请留步！”
文志远却快步上前，一把拦住了孙大成。
他看着孙大成，眼神无比诚恳：“孙兄弟，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能不能去我们蚂蝗塘村，住上几天，帮我们练练兵？你也看到了，我手下这帮兄弟，有的是力气和胆气，但真打起来，就是一盘散沙。求求你，帮帮我们！”
孙大成看着文志远那张朴实又充满渴望的脸，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拿着五花八门武器，眼神里同样充满期盼的农民。他沉默了片刻。
“好！”
他点了点头。
“等我安顿好这边的事情，有空，我会去的。”
得到这个承诺，文志远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孙大成不再多言，带着他的队伍，离开了吴家大院。
回去的路上，雪已经小了。姑娘们一个个都兴奋得满脸通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这是她们第一次真刀真枪地跟敌人干仗，而且打赢了。
“哎，你们看到没？我刚才一枪，就把那个想从墙头跑的家伙给打下来了！”蔡竹得意地说。
“我打死了两个！就在门口！教官教的交叉火力太管用了，他们冲出来就是送死！”杏桃也激动地比划着。
大家都在分享着自己的战斗体会，兴奋、紧张，还有一丝后怕，交织在一起，让她们觉得无比刺激和充实。
只有一个人是沉默的。
翠花被桃花和蔡梅一左一右地架着，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她心乱如麻的，是另一种陌生的感觉。她时不时地，会偷偷抬起眼，飞快地瞟一眼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高大背影。
雪地里，孙大成的脚步沉稳而有力。他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异常可靠。
翠花看着看着，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赶紧低下头，心脏不争气地怦怦乱跳。那只滚烫的手掌按在胸口的触感，那双专注到冷酷的眼睛，还有那句“忍着点”，像烙印一样，反复在她脑海里出现，怎么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