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院门,凌晨清冽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顾辰翊早已提前通知了小赵,只见营部那辆绿色的吉普车已经发动好,亮着温暖的车灯,安静地等在巷口,引擎发出低沉而可靠的轰鸣声,在万籁俱寂的凌晨格外清晰,如同一声压抑着激动的心跳。
小赵看到他们出来,立刻跳下车,利落地打开后座门。
“慢点。”顾辰翊小心翼翼地将陆云瑶护进车里,用手护着她的头顶。孟淑兰随即也坐了进去,让女儿能舒适地靠在自己身上。顾辰翊敏捷地钻到前座,“去医院,稳一点,快!”他对小赵下令,声音冷峻而简短,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是!团长!”小赵精神高度集中,稳稳控制着方向盘,车子平稳而迅速地驶了出去。
车轮碾过寂静的家属院道路,车灯如同利剑划破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陆云瑶靠在母亲温暖坚实的怀里,阵痛一波波袭来,她抓着母亲的手,努力按照指导调整着呼吸。
孟淑兰低声而清晰地指导着她:“对,就这样,鼻子深吸气,嘴巴慢慢吐气……想象花朵开放……很好,辰翊,看着时间。”
顾辰翊一手紧紧握着前座的扶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一手紧紧攥着手表,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表盘,依旧在默数着宫缩间隔,时不时低沉地报数,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透露出极致的克制与紧张。
车子飞快而平稳地驶入刚刚苏醒的市区,最终停在了军区医院灯火通明的急诊门口。早已接到电话通知的医护人员已经严阵以待,推着平车迅速迎了上来。孟淑兰率先下车,迅速与带队的医生低声交谈了几句,语速快而清晰,简洁准确地说明了情况、产程起始时间和目前宫缩频率,显然彼此认识。对方立刻点头,神情更为重视,指挥护士动作再快些。
顾辰翊同时小心而有力地将陆云瑶从车里抱出来,极度谨慎地将她稳稳放到平车上,仿佛放下举世无双的珍宝。陆云瑶被医护人员迅速而不失稳妥地推向产科检查区。顾辰翊想紧跟进去,却被护士礼貌而坚定地拦在了门外:“同志,请您在门口稍等一下,医生需要先做检查。”
孟淑兰拍了拍女婿紧绷的手臂:“放心,我进去看看。”说着,她自然地接过护士递来的隔离衣穿上,动作熟练,随着平车一起进入了检查室。那扇门“咔哒”一声关上,将顾辰翊独自留在了外面空旷安静的走廊。
刚才一路上极致的冷静、高效和决断,瞬间从顾辰翊身上抽离。他猛地顿住脚步,看着那扇隔绝内外的门在眼前关上,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骇人。
一直压抑着的紧张、担忧、恐惧,以及那种无法替代她承受痛苦的无力感,如同蓄积已久的潮水般瞬间决堤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像一头被困住的焦躁的雄狮,在产房门外那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踏在烧红的炭火上。走廊里空旷而安静,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将他来回移动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他的脚步声一起回荡,更衬得那份等待漫长而煎熬,几乎令人窒息。
他无数次抬起手腕看表,秒针每走一格都像是在敲击他的心脏,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试图穿透那厚厚的阻隔,耳朵捕捉着里面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模糊的说话声、移动设备的轮子声——试图从中分辨出她的状况。
平时在训练场上如山岳般沉稳、在任务中冷静决断、令行禁止的顾团长,此刻盔甲尽褪,只是一个无比普通、为妻儿揪心惶恐、被巨大的不确定性折磨得坐立难安的丈夫和父亲。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一秒都在考验着他意志的极限。
终于,那扇门开了。孟淑兰和一名护士一起走出来。“辰翊,”孟淑兰语气平稳,但眼神透着安抚,“宫口开得还可以,胎心正常。已经送进待产室了,你可以进去陪着了。”
顾辰翊闻言,立刻就要往里冲,仿佛慢一秒都是巨大的损失。
“等等!”护士叫住他,递给他一套消毒过的隔离衣和帽子,“换上这个再进去。”
顾辰翊以最快的速度,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地套上那身别扭的浅蓝色隔离衣,帽子甚至戴得有些歪斜,但他毫不在意,一把推开待产室的门,几乎是撞了进去。
待产室里,陆云瑶正躺在病床上,额发已被汗水濡湿,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脸色有些苍白,正随着一阵猛烈宫缩的到来而紧紧蹙眉忍耐,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孟淑兰站在床尾,正和助产士低声交流着情况,看到女婿进来,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看到顾辰翊穿着那身不伦不类的隔离衣,一脸焦急、风尘仆仆地闯进来,陆云瑶竟然还有心思虚弱地扯了一下嘴角,气若游丝地调侃:“你……你这打扮……好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顾辰翊几步冲到床边,一把握住她冰凉而汗湿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温热的掌心,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别说话,保存体力。我在这儿,陪着你。”他所有的担忧和恐惧,在触碰到她手的这一刻,化为了无比坚定的陪伴。
他俯下身,用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感受到她皮肤的湿冷和细微的颤抖,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慌,几乎无法呼吸。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遍遍地重复,仿佛这是唯一的咒语:“瑶瑶,我在,我在这儿。”
他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坚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