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般的“女神”之声,像一波又一波滚烫的铁水,浇在龙夭夭的身上。
她站在那里,看着那群对她顶礼膜拜、哭得涕泪横流的凡人,看着那条被她“失手”净化得清澈见底、灵气氤氲的河流,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本该是这场灾难的导演,是这幕惨剧的欣赏者。
可现在,她成了救世主。
那些本该用来点燃恐惧与绝望的柴薪,反过来将她架在了名为“功德”的火堆上,用一种让她作呕的温情,慢慢炙烤着她。
龙夭夭的脸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她那双灿烂的金瞳里,再没有半分戏谑与兴味,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寒意。
她讨厌这种感觉。
比被凌清玄说教更讨厌,比被功德金光缠身更恶心。
那是一种被世界意志强行扭曲、被因果律肆意玩弄的无力感。她明明伸出的是一把屠刀,可落下的,却成了抚慰众生的甘霖。
“都给我闭嘴。”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瞬间划破了那狂热的声浪。
整个村口,霎时间鸦雀无声。
村民们被她身上骤然爆发的冷冽气场吓得浑身一颤,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忘了。他们不明白,为何这位拯救了他们的女神,看起来……如此不悦。
难道是他们的叩拜,惊扰了仙驾?亦或是他们的凡俗之躯,污了女神的眼?
一时间,所有人都惶恐不安起来,跪伏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
只有那须发皆白的老村长,在短暂的惊惧后,似乎想通了什么。他脸上露出一种恍然与更深的敬畏,挣扎着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颤巍-巍地朝龙夭夭走来。
“上仙息怒,上仙息怒!”老村长离着龙夭夭还有几丈远,便再次跪了下去,老迈的身躯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是我等凡夫俗子愚钝,不知上仙乃是为天地行功,不求凡俗回报。我等喧哗,扰了上仙清净,罪该万死!”
他这一番“合情合理”的解释,让周围的村民们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是啊,神仙嘛,救苦救难是本分,哪里会稀罕他们这些凡人的感恩戴德。他们这般喧闹,反倒是显得市侩了。
龙夭夭听着这番脑补之言,眼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她真的很想一巴掌拍死这个自作聪明的老头。
然而,老村长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准备抬起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只见老村长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他一层层地解开布包,动作虔诚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当最后一层布被揭开,一株形态奇异的灵物,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株足有海碗大小的灵芝,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紫金色,层层叠叠的菌盖如同祥云,边缘处泛着一圈淡淡的光晕。一股浓郁而奇异的草木清香,瞬间弥漫开来,只是闻上一口,就让人感觉精神一振,四肢百骸都舒泰了几分。
“千年灵芝……”
龙夭夭的目光,落在那株灵芝上,金瞳微微一缩。
她一眼就认出,这不是凡品。这灵芝至少生长了三千年,其上蕴含的灵气之精纯,几乎快要凝成实质。对于修士而言,这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甚至能助人突破瓶颈的无上宝药。
“上仙。”老村长双手高高举起,将那株灵芝恭敬地奉上,“此乃我清水村世代相传的镇村之宝,是先祖于深山之中偶然寻得。我等凡人肉体,无福消受此等仙物,一直将其供奉,以求风调雨顺。”
“今日,上仙您救我全村老小于水火,此等大恩,无以为报。”他声音哽咽,眼中是全然的真挚与赤诚,“我等思来想去,唯有此物,或许能入得上仙法眼。求上仙,万万不要推辞!”
“求上仙收下!”
后方的村民们,也齐刷刷地跟着叩首,声音恳切。
龙夭夭看着那株紫金色的灵芝,又看了看那一张张写满“感恩戴德”的脸,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收下?
她凭什么收下?
这是她“行善”得来的“报酬”!是对她的一次彻头彻尾的羞辱!
她几乎想当场发作,一脚踩碎这株灵芝,然后告诉这群蠢货,她刚才只是想换个更有趣的方式,把他们连同这个破村子一起抹掉!
可就在她怒意勃发,体内龙力即将失控的前一刻,手臂上那道被破龙器所伤的疤痕,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这股痛楚,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她翻涌的怒火,让她恢复了一丝属于“反派”的冷静。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伤口虽已愈合,但那道暗金色的痕迹依然清晰。丝丝缕缕的诡异力量,仍如蛆虫般附着在她的血脉深处,不断侵蚀着她的本源。凌清玄的护身玉能温养她的经脉,功德金光能修复她的皮肉,却都无法彻底根除这源自上古神器的歹毒力量。
还有与邪尊一战时,强行催动血脉留下的暗伤……
她现在的状态,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
她要灭世,要搅乱三界,要亲手把那个混沌魔渊捅个对穿。
这是一个宏伟而艰巨的目标,需要她有足够的力量,以及一个能支撑她挥霍这股力量的、完好无损的身体。
死在半路上,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结局。
而眼前这株三千年份的紫金灵芝,其蕴含的生命精元,足以将她体内所有的暗伤,包括那道破龙器留下的顽固伤痕,一并修复。甚至……能让她的修为,再上一个台阶。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中激起层层涟漪。
烦躁与抗拒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扭曲、更加阴暗的盘算。
她为什么要拒绝?
这东西,不是“报酬”,而是“战利品”。
是她从这个愚蠢的世界手中,抢来的、用以毁灭这个世界的“军备物资”。
用凡人感激涕零献上的“救世之礼”,来治愈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然后去干更人神共愤的坏事……
这其中的讽刺与荒诞,细细品味之下,竟让她生出一种病态的、近乎残忍的愉悦。
想通了这一点,龙夭-夭心底最后那点别扭也烟消云散。
她脸上的寒冰缓缓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浅淡的、看不出情绪的笑容。
她伸出手,两根纤长的手指,在那老村长和一众村民紧张的注视下,轻轻夹住了那株紫金灵芝的菌柄。
“嗯。”
她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
随即,在所有人或狂喜、或敬畏的目光中,她拿着那株灵芝,转身就走,没有半分停留,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
那背影,孤高,漠然,仿佛刚才收下的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一朵随处可见的野花。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小路尽头,死寂的村民们才如梦初醒,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热烈的欢呼。
“上仙收下了!上仙她收下了!”
“我们……我们的心意,上仙收到了!”
老村长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被人搀扶着,对着龙夭夭离去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
龙夭夭没有走远。
她寻了河边一处僻静的树林,确认四周无人后,便盘膝坐下。
她看着手中的紫金灵芝,那股浓郁的生命精气,让她感觉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晦气。”
她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便不再犹豫,张开嘴,直接将那株巨大的灵芝,一口口地吞了下去。
灵芝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磅礴而温润的洪流,冲入她的四肢百骸。
那股力量,精纯,浩瀚,带着草木历经三千年风霜雨雪所沉淀下来的生命本源,疯狂地冲刷着她的经脉与血肉。
首先被修复的,是因强行催动血脉而受损的经脉。那些细微的裂痕,在这股生命洪流的滋养下,迅速弥合,变得比之前更加坚韧宽阔。
紧接着,那股力量长驱直入,涌向了她手臂上那道顽固的疤痕。
附着在血脉深处的、属于破龙器的诡异力量,仿佛遇到了天敌。它疯狂地挣扎、反抗,却被那源源不绝的生命精元死死包裹,一点点地消磨、净化。
那种深入骨髓的刺痛感,在迅速消退。
龙夭夭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血脉中的最后一丝杂质,正在被清除。
她体内的始龙血脉,在摆脱了束缚之后,发出了喜悦的龙吟。它贪婪地吸收着灵芝的药力,将其转化为最本源的龙力。
伤势,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痊愈。
龙夭夭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因为她发现,事情开始朝着一个她最不乐意见到的方向发展了。
这灵芝的药力,实在太过磅礴。
在治好了她所有伤势之后,那股洪流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汹涌。它与她的始龙血脉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在她体内掀起了一场能量风暴。
她的修为瓶颈,那道她根本没想过去触碰的壁垒,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如同纸糊的一般,连一丝像样的抵抗都没有,便被“轰”的一声,冲得粉碎。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强大的气息,从她体内轰然爆发。
周围的空气为之凝滞,林间的落叶被无形的气浪卷起,在她周身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漩涡。
她周身那层原本已经很耀眼的功德金光,此刻更是光芒大盛,几乎化为实质,将她整个人衬托得宛如一尊降临凡尘的金色神只。
郁闷。
前所未有的郁闷。
龙夭夭缓缓睁开眼,感受着体内奔腾不息、更胜往昔的力量,以及那道被彻底治愈、光洁如初的手臂,她只想仰天长啸。
她只是想治个伤,方便以后更好地杀人放火。
结果,她不仅伤好了,还顺便……突破了?
这算什么?
行善积德,修为大涨?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更恶心人的事吗?
就在龙夭-夭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与抓狂之中的时候,她那因为修为突破而变得无比敏锐的灵识,忽然捕捉到了一丝极淡、极隐晦的窥探感。
那道视线,来自东南方向,很远,却像一根看不见的线,一直若有若无地牵引在自己身上。
它已经跟了自己很久了。
龙夭夭的动作一顿,脸上那股憋屈的怒火,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如同猎人发现猎物般的森然所取代。
她缓缓转过头,望向那个方向,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抹嗜血的光。
终于……有不长眼的东西,自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