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打湿了院角的葡萄藤，吴邪蹲在石桌旁，指尖划过那本泛黄的旧相册。相册的封皮已经磨损，边角卷成了波浪形，里面贴着几张黑白照片，纸张薄得像蝉翼，稍一用力就可能撕裂。
“还在看这个？”黑瞎子端着两碗豆浆走过来，把其中一碗推到他面前，“从昨天拿到手就没放下过，这里面藏着龙啊？”
吴邪没抬头，翻开相册的第三页。照片上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眉眼间和张起灵有几分相似，只是笑容更张扬些，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里的婴儿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小撮乌黑的胎发。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1983年，长白山下，吾儿启灵。”
“这是小哥的父亲？”黑瞎子凑过来看，“看着比小哥爱笑多了。”
“不止。”吴邪指着照片背景里的一块岩石，岩石上刻着个模糊的符号，和他们在矿洞里发现的青铜盒子上的纹路如出一辙，“你看这个标记，还有这个襁褓——”他用指尖轻点婴儿身上的布料，“这是张家特有的云锦，上面织着‘麒麟踏火’的暗纹。”
张起灵恰好从屋里出来，听到“麒麟踏火”四个字，脚步顿了顿。他走到石桌旁，目光落在照片上，指尖轻轻抚过那个抱着襁褓的年轻人，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认识他？”吴邪抬头问。
张起灵点头，声音低沉：“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提起家人，吴邪和黑瞎子都愣住了。胖子端着一盘油条从厨房冲出来，嘴里还叼着半根：“啥？小哥你爹？这照片里的人是你爹？”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翻开相册的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折叠的纸条，不是手写的，是打印的，字迹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几个关键词：“疗养院”、“实验体”、“失败品处理”……最下面还有个地址，在杭州郊外的一座废弃工厂。
“这地址……”吴邪心里一沉，“我好像在哪见过。”他突然想起三叔留下的那本笔记，里面提到过杭州郊外的“701工厂”，说是早年和某个神秘组织有牵连，后来因为“事故”废弃了。
“要去看看？”胖子把油条往嘴里塞，“正好胖爷我最近活动量不够，去废弃工厂探险正合适。”
黑瞎子晃了晃手里的墨镜：“我没意见，不过得带上家伙。谁知道那地方是不是藏着粽子，或者……更麻烦的东西。”他指的是那个始终没露面的赵先生，自从矿洞那次后，那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既没再来找他们，也没离开村子，总让人觉得背后发凉。
张起灵已经回屋拿了背包，里面装着工兵铲、荧光棒，还有那把从不离身的黑金古刀。他把相册放进背包外层，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住了，把那张有父亲的照片抽出来，小心地塞进贴身的口袋里。
“出发前得去个地方。”吴邪突然想起什么，“村头的老李头，他说不定知道些关于‘701工厂’的事。”
老李头的杂货铺在村东头，门口挂着个褪色的幌子，写着“烟酒糖茶”四个歪歪扭扭的字。老人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见他们进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是你们啊，要买啥？”
“不买东西，想向您打听个地方。”吴邪递过去一瓶二锅头——这是老李头的最爱，“杭州郊外的701工厂，您听说过吗？”
老李头的烟杆顿了顿，烟灰掉在裤腿上也没察觉。他抬头看了看吴邪，又看了看张起灵，突然叹了口气：“那地方……邪性得很啊。”
“怎么说？”
“三十年前，我在那厂里当过门卫。”老李头磕了磕烟杆，“说是工厂，其实根本不生产东西，天天有穿白大褂的人进进出出，晚上还能听到里面有哭声，像孩子的，又像女人的。后来有天夜里着了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之后就废弃了。”他压低声音，“有人说，那火是故意放的，为了烧干净里面的‘脏东西’。”
“脏东西？”胖子追问，“啥脏东西？”
“不清楚。”老李头摇了摇头，“只知道那厂里的人都姓‘张’，领头的是个年轻人，跟这位小哥一样，话少，眼神冷得像冰。”他指了指张起灵，“有次我送货进去，瞥见实验室里有个铁笼子，里面关着个孩子，眼睛跟小哥你一模一样……”
张起灵的手猛地攥紧了背包带，指节泛白。
吴邪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转移话题：“那场火之后，那些人去哪了？”
“不知道。”老李头站起身，“火灭了之后，就再也没人去过了。不过……”他从柜台底下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牌，“这是我当年在火场旁边捡的，上面也有你们说的那个符号。”
铁牌上的符号和照片里的、矿洞里的完全一致。张起灵接过铁牌，指尖在符号上摩挲片刻，突然道：“是‘守灵人’的标记。”
“守灵人？”
“张家负责看管实验体的人。”张起灵的声音有些发沉，“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众人都沉默了。吴邪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张照片里的年轻人抱着婴儿——那或许不是普通的家庭合影，而是父亲在保护年幼的张起灵，从那个所谓的“实验”里逃出来。
离开杂货铺时，老李头往张起灵手里塞了个布包：“这是当年从火场里扒出来的，看着像个孩子的东西，你们拿着吧，或许有用。”
布包里是个小小的银锁，上面刻着个“灵”字，锁扣已经被烧得变形，但银质的光泽还在，摸起来冰凉凉的。张起灵把银锁攥在手里，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个“灵”字，像是在确认什么。
往杭州去的路上，车里格外安静。胖子开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张起灵，想劝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啥。黑瞎子靠在后座上假寐，手指却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吴邪坐在副驾驶，翻看着三叔的笔记。笔记里关于701工厂的记载不多，只画了张简易的地图，标注着“主楼”、“实验室”、“地下仓库”的位置，还在地下仓库旁边画了个问号，写着“关键在此”。
“小哥，你父亲当年……”吴邪犹豫着开口。
“死了。”张起灵的声音很平静，“在那场火里。”
吴邪没再问下去。他能想象出当年的场景：大火熊熊，枪声四起，一个父亲抱着年幼的孩子，拼命往外冲，身后是燃烧的实验室和追杀的人……那张照片，或许是他们父子俩唯一的合影。
傍晚时分，车子开到了杭州郊外。701工厂的大门早已锈烂，铁栅栏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上面爬满了牵牛花。主楼的窗户大多碎了，黑洞洞的像只只眼睛，在暮色里看着有些吓人。
“这地方阴气够重的。”胖子打着手电，光束扫过墙上的涂鸦，“胖爷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张起灵率先往里走，黑金古刀握在手里，刀身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主楼的大厅积着厚厚的灰尘，地上散落着些破碎的试管和文件，风从破窗户吹进来，卷起纸灰，像无数只灰色的蝴蝶在飞。
“三叔的笔记说，地下仓库的入口在实验室的冰柜后面。”吴邪对照着地图，“实验室在二楼左转第三个房间。”
二楼的走廊更黑，手电筒的光只能照出一小片区域，墙壁上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痕迹，不知道是血还是铁锈。实验室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发出“吱呀”的惨叫，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冰柜果然在墙角，上面结着厚厚的冰，像块巨大的冰糖。胖子和黑瞎子合力把冰柜挪开，露出后面的一块水泥板，板上有个铁环，显然是入口。
“下面不会有粽子吧？”胖子咽了口唾沫，“胖爷我可没带黑驴蹄子。”
“有这个。”黑瞎子晃了晃手里的雷管，“实在不行就炸了它。”
张起灵拉住他，示意他别乱来。他蹲下身，用刀撬开水泥板，下面露出个黑洞洞的楼梯，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涌上来，呛得人直皱眉。
“我先下去。”张起灵打开荧光棒，丢了一根下去。绿色的光线下，能看到楼梯是金属的，锈得很厉害，每走一步都发出“嘎吱”的响声，像是随时会塌掉。
地下仓库比想象中宽敞，堆放着许多铁架子，上面摆着玻璃罐，罐子里泡着些看不清的东西，液体已经变成了暗黄色，看着格外瘆人。
“这他娘的是啥？”胖子指着一个罐子，里面泡着个类似胎儿的东西，“这工厂到底搞的什么鬼实验？”
吴邪没说话，他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铁柜吸引了。铁柜上着锁，但锁已经被人撬过，柜门虚掩着。他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放着几本实验日志，还有一个打开的木盒，盒子里是空的，只有垫着的红布上，留着个和张起灵那个青铜徽章一样形状的印记。
“东西被拿走了。”吴邪拿起一本日志，翻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记录着“实验体编号701，基因融合失败，出现排斥反应……”后面的字被血渍糊住了，看不清。
张起灵走到铁柜旁，从日志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穿着病号服，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洞的，正是老李头说的那个“眼睛跟小哥一样”的孩子。
“是我。”张起灵的声音有些发颤。
吴邪的心猛地一揪。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张起灵对这里的符号那么熟悉，为什么老李头说那孩子的眼睛像他——这里就是当年关押年幼的张起灵的地方，他的父亲，就是为了救他才葬身火海。
黑瞎子突然“咦”了一声，指着铁柜的夹层：“这里有东西。”
他伸手摸出一个小小的牛皮本，封面上写着“张启山”三个字。翻开一看，里面是用毛笔写的日记，字迹苍劲有力，记录着1950年到1960年的事，大多和“家族实验”、“长生秘密”有关，最后一页写着：“吾儿若能逃出，望他此生平安，再不问家族事，做个普通人。”
“张启山？”胖子愣了愣，“这不是老九门的张大佛爷吗？难道他是小哥的……”
“爷爷。”张起灵接过牛皮本，指尖轻轻拂过最后一行字，眼眶微微泛红。
就在这时，仓库外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人摔了一跤。众人立刻警觉起来，张起灵熄灭荧光棒，黑金古刀握在手里，示意大家躲到铁架子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急促的喘息，听着像是两个人。
“赵先生，您慢点，这地方太黑了……”是那个穿中山装的老头，张山的声音。
“少废话，赶紧找到那东西！”赵先生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要是被他们抢先了，咱们都得死！”
吴邪心里一沉——他们果然也跟来了。
张山和赵先生举着手电，在仓库里翻找，光束扫过铁柜时，赵先生突然停住了：“他们来过了！东西呢？”
“不可能啊……”张山的声音发慌，“我明明把它藏在……”
“藏在哪？快说！”
“在……在那个玻璃罐后面……”
赵先生几步冲到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前，伸手去摸，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众人探头一看，只见他的手被罐子里伸出来的东西缠住了——那东西像是条黑色的蛇，却长着无数只眼睛，正往他手臂上爬。
“是尸蹩！”胖子低呼，“这地方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张山吓得瘫坐在地上，指着赵先生：“是你！是你把这东西带进来的！你根本不是为了找张家的秘密，你是想毁了这里！”
赵先生疼得脸都白了，却还在冷笑：“毁了？我是想完成当年没完成的实验！张起灵，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你的基因里就刻着长生的密码，你生来就是个实验体！”
张起灵猛地从铁架子后走出来，黑金古刀带着风声劈向那条尸蹩。刀光闪过，尸蹩被劈成两半，绿色的汁液溅了赵先生一身。
“你……”赵先生看着张起灵，眼神里充满了疯狂，“你果然在这里！跟我回去！回到实验室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对准了张起灵。
“砰！”
枪声响起，却不是打向张起灵。赵先生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山，张山手里握着另一把枪，枪口还冒着烟。
“你……你敢……”赵先生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张山扔掉枪，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我守了三十年，不能让你毁了这一切……不能让启灵再回到那个地狱……”
张起灵走到他面前，声音低沉：“谢谢。”
张山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张起灵——是个小小的青铜钥匙，和那个空木盒的锁孔正好匹配。“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能打开张家最后的储藏点……在长白山……”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头一歪，没了气息。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在晃动。吴邪走到张起灵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回家吧。”
张起灵点了点头，把青铜钥匙和那张父亲的照片、爷爷的牛皮本放在一起，贴身收好。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又看了看那些玻璃罐，眼神里终于有了释然。
或许，他一直寻找的不是家族的秘密，而是一个答案——关于父亲的牺牲，关于自己的过去，关于“张起灵”这个名字背后，到底承载着什么。
现在，他找到了。
走出701工厂时，天已经亮了。晨曦透过树林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张起灵走在最前面，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吴邪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个背负了太多沉重过往的张起灵，好像终于可以卸下一点担子了。
胖子开车，黑瞎子哼着不成调的歌，吴邪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他知道，长白山的储藏点迟早要去，但不是现在。现在，他们该回那个有葡萄藤、有小鸡、有脏脏包的院子，过几天真正的养老生活。
至于那些没解开的秘密，那些还在暗处的敌人，都先放一放吧。
毕竟，日子还长，他们还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