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回廊之内,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伸、凝固,陷入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寂静。
空气粘稠得如同深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似乎连思维的速度都被这诡异的环境所拖慢。
哈拉尔德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狂野战意的眼眸,此刻如同最警惕的猎豹,死死地锁定在仅仅十步之外,那个如同从水中倒影里走出的“自己”。
一样的如同花岗岩雕琢般的魁梧身躯,一样如同阳光织就般披散的耀眼金发,一样布满了记录着无数次生死搏杀、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与蕴含着古老部落力量的湛蓝色神秘刺青的赤裸上身。
甚至,连他手中那柄仿佛拥有生命、陪伴他征战多年的巨大双刃战斧“霜嚎”,其狰狞斧刃上天然凝结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的奇异冰霜纹路,在对面的镜像手中,都呈现出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形态与气息。
然而,最让哈拉尔德感到脊背发凉、心脏不由自主收紧的,是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能量波动——
那股他刚刚在生死关头领悟、正引以为傲、代表着自身力量新生的 “冰怒” 之力,在对面的镜像身上,同样清晰可辨地存在着,甚至……
感知起来比他自身所掌握的,还要更加纯粹,更加冰冷刺骨,更加不带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温度与生命波动,仿佛那就是由这片天地间最极致的严寒本源,直接凝聚而成的一台只为杀戮而存在的完美机器。
“装神弄鬼的玩意儿!看俺把你劈成碎片!”
哈拉尔德试图用他惯常的、如同雷霆般的咆哮来驱散心头那丝莫名滋生、不断蔓延的寒意,重新点燃熟悉的狂暴战意。
但这一次,他的怒吼在这死寂的回廊中孤零零地回荡,没有得到任何言语或声音上的回应。
迎接他的,只有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的寂静,以及镜像那双同样闪烁着狂野光芒、但其深处却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般冰冷、空洞、不含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眸。
没有任何预兆,甚至连肌肉发力的细微征兆都几乎没有,镜像哈拉尔德动了!
它的动作迅疾得如同扑食的雪豹,却又带着一种与哈拉尔德平时那地动山摇、声势骇人的冲锋截然相反的、令人不安的静谧!
它只是脚下看似随意地在地面一蹬,整个身影便如同脱离了重力束缚的出膛炮弹。
以一条笔直的、最优化的轨迹疾射而来,手中那柄与正品无异的“霜嚎”战斧,在疾速突进中拖曳出一道极其凝练、仿佛能将周围光线和热量都彻底吸走、只留下绝对零度死寂的惨白寒芒,目标明确,直劈哈拉尔德的面门!
快!狠!准!
而且,这一记简单劈砍中所蕴含的“冰怒”意志核心,竟比哈拉尔德自己全力施展时,还要更加集中,更加酷烈,更加……无情!
“来得好!让俺看看你这假货的成色!”
哈拉尔德虽惊于对方的速度与气势,但长久以来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让他瞬间摒弃杂念,进入了全力以赴的战斗状态。他同样怒吼着挥动起自己手中的“霜嚎”,全力催动体内那新生的、尚未完全驯服的冰怒之力,毫无花哨地正面迎了上去!
他就是要用最直接、最野蛮的硬碰硬,来验证这个冒牌货,究竟有几分真实的斤两!
“铛——!!!!!!!!”
两柄无论在材质、形态还是能量波动上都完全相同的巨大战斧,携带着同源而出、却又似乎走向了不同极端的冰怒之力,在这密闭的镜像回廊之中,毫无花哨地、结结实实地猛烈撞击在一起!
远超寻常金属碰撞的、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如同实质的音波炸弹在狭窄空间内轰然爆发,声浪在光滑的镜壁之间疯狂反射、叠加,形成连绵不绝的回音,震得人耳膜刺痛,气血翻腾!
一股庞大、冰冷、凝练得如同冰山撞击般的恐怖力量,顺着斧柄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传递过来,哈拉尔德只觉得双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纤维仿佛要被撕裂,竟然被这股巨力震得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反观对面的镜像,却只是在碰撞的瞬间身形微微一顿,如同磐石般立刻便重新稳住了重心,那双冰冷的眼眸中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次全力对撼,对它而言只是随手为之,微不足道。
哈拉尔德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单纯的力量层面,双方似乎不相上下,但对方在力量的传递、凝聚与爆发技巧上,显然比他更加纯粹,更加高效!
更让他感到心悸的是,在双斧对撞的那一刹那,一股比他自身掌握的更加精纯、更加刺骨、仿佛直达灵魂深处的极致寒意。
如同附骨之疽,顺着斧刃接触点,疯狂地涌入他的手臂经脉,试图将他沸腾的气血瞬间冻结,将他的手臂化作冰雕!
“这怎么可能?!它怎么可能比俺更懂‘冰怒’?!”
哈拉尔德又惊又怒,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他强行逆转气血,以消耗更大为代价,才勉强将那股入侵的诡异寒意逼出体外。
但整条右臂从肩膀到指尖,都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短时间内难以驱散的、散发着寒气的薄冰,灵活性大打折扣。
他赖以成名、纵横冰原的蛮横力量,在这个诡异的镜像面前,第一次让他感到了力不从心,竟然占不到丝毫便宜!
镜像根本不会给他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时间,一击占据上风之后,它的攻势立刻如同北极冰原上永不停歇的暴风雪,化作了连绵不绝、毫无间隙的狂风暴雨!
它的斧法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与变化,甚至比哈拉尔德那本就崇尚简洁的斧法更加极端、更加直接,每一斧劈出都如同经过最精密计算,只追求最短路径、最大杀伤,将“冰怒”之力中那极致的寒冷与极致的毁灭特性,发挥到了某种令人胆寒的完美程度!
哈拉尔德彻底陷入了被动,被迫挥舞着“霜嚎”战斧,拼尽全力进行着艰难无比的格挡与招架。
密集得如同雨打芭蕉般的斧刃交击之声在回廊中疯狂回荡,每一次碰撞都迸溅出大量闪烁着寒光的冰屑与刺目的能量火星!
他感觉自己仿佛正在和一个被完美优化过、剔除了所有弱点的、更加冷酷无情的自己在进行一场绝望的搏杀。这个镜像,不仅完美复制了他所有的力量属性和战斗技巧,似乎……
还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将他作为“人”的所有“杂质”——那些因情绪起伏而产生的力量波动,那些在长期战斗中形成的、独一无二的习惯性小动作,那些属于“哈拉尔德”这个鲜活个体的生命印记——全部剔除得一干二净!
它就像一面绝对客观、绝对冰冷、绝对无情的镜子,将哈拉尔德的一切,包括他刚刚领悟、还未来得及完全消化和纯熟的“冰怒”之道,都毫无保留地、清晰地映照出来,并且以一种更加完美、更加极端、更加不近人情的方式,原封不动地、甚至加倍地反击给他自己!
“噗嗤!”
一个因为久守必失而产生的细微疏忽,镜像那冰冷无情的斧刃,如同毒蛇般刁钻地擦过了哈拉尔德的左侧肋部,锋利的斧刃瞬间划开了坚韧的皮肤与肌肉,带起一溜殷红的血花。
伤口本身并不算太深,但一股远比物理创伤更可怕的、凝练如实质的寒意,如同冰锥般瞬间侵入伤口附近的血肉与骨骼,几乎将那一片区域的血脉和神经都彻底冻得麻木、失去知觉!
哈拉尔德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本就沉重的动作,因为这一击带来的迟滞效果,再次变得缓慢了一分。
压力!
如同整个冰原都压在肩头般的、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
这种被一个“完美”版本的自己从力量、技巧到意志层面全面压制的感觉,比之前面对那头庞大的冰霜巨魔时,更加令人感到窒息、无力,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抑制的愤怒!
“混蛋!你他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模仿俺的样子,就能取代俺吗?!”
哈拉尔德发出不甘受辱的、如同困兽般的咆哮,试图用更加不顾一切、更加狂暴凶猛的攻击,来打破眼前这令人绝望的僵局。
他放弃了部分必要的防御,将体内所有的冰怒之力不顾后果地催动到极限,如同疯虎般朝着镜像发动了反扑!
然而,越是陷入极致的狂暴,他招式与力量运转中因情绪剧烈波动而产生的破绽,似乎就暴露得越多,越明显。
镜像总能以最冷静、最精准、如同机械般的战斗逻辑,抓住他每一次因愤怒而产生的细微失误与力量衔接的空白点,给予最凌厉、最致命的反击。
它就像是在用一次次冰冷无情的打击,向哈拉尔德无声地宣告:看,你所依赖的狂暴,本身就是你最大的弱点,是阻碍你达到“完美”的障碍。
身上的伤口在不断累积,虽然凭借强健的体魄暂时避开了要害,但那股随着每次受伤而不断侵入体内、如同附骨之疽般不断累积叠加的极致寒意,让哈拉尔德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仿佛背负着千钧冰山,每一次挥动战斧都变得异常艰难,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回廊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新领悟的冰怒之力,在镜像那更加纯粹、更加冰冷、仿佛代表着“冰怒”终极形态的同源力量面前,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被全面压制,难以发挥出真正的威力与特性。
一种前所未有的、对自身道路的怀疑,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冰怒……将极致的寒意化为自身的力量源泉,这条路……难道走错了吗?
为什么同样的力量本质,在这个冰冷的镜像手中,会展现出如此可怕、如此令人绝望的统治力?
不!绝没有错!这条路是俺在生死之间自己闯出来的!
哈拉尔德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混合着腥甜的血腥味,让他那因为受挫和愤怒而有些混乱、迷茫的思绪,获得了短暂而珍贵的清醒。
他抬起眼,再次死死盯住镜像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蓝眼眸,一个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般的念头,骤然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
它不是比真正的俺更强……它是比俺更‘像’冰怒本身!
它摒弃了所有属于生命的情感、热血与意志波动,只剩下绝对的寒冷与纯粹的毁灭!
但那……真的还是“哈拉尔德”吗?!那不过是一具拥有俺外形的、冰冷的空壳!
俺是哈拉尔德!
俺来自风雪呼啸的北欧雪原,俺热爱战斗带来的激情与荣耀,俺会为了胜利而放声咆哮,会因受伤而愤怒,会因强敌而兴奋!
俺的力量,源于俺体内奔腾不息的热血,源于俺永不屈服的意志,源于俺……作为活生生的人所拥有的全部生命印记!
而不是变成一块只知道毁灭、毫无感情的万年玄冰!
极寒,可以成为俺力量的一部分,是俺驾驭的工具,是俺武器的延伸,但绝不能反过来成为俺的主宰,吞噬掉俺的生命之火!
俺的“怒”,不仅仅是寒冷的怒,更是……生命的怒焰在极致严寒中不屈燃烧的证明!
“俺……明白了!俺懂了!”
哈拉尔德眼中原本因受挫而略显黯淡的光芒,在这一刻如同被重新注入了太阳的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璀璨光芒!
他不再试图去模仿、去追逐镜像所展现的那种冰冷的“纯粹”,而是开始以一种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自身的本质,拥抱自身那看似是“杂质”、实则是力量源泉的“人性”!
他不再强行压制因不断受伤和强烈愤怒而在体内沸腾、咆哮的炽热生命气息与战斗热血,反而开始主动引导着那份属于“生”的、蓬勃炽热的力量,与已经融入体内、代表着“死寂”与“毁灭”的极致寒意,进行一种更加艰难、更加危险、仿佛在刀尖上跳舞的……强制融合与平衡!
冰与火,毁灭与生机,这两种本质上绝对对立、互不相容的极端力量,此刻在他坚韧的意志强行驱动下,于他体内展开了疯狂的对冲、碰撞与湮灭,带来了远超之前任何伤势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成两半的极致痛苦!
但他却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用自己的不屈意志,作为调和这两股狂暴力量的唯一支点与最终熔炉!
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开始发生一种诡异而霸道的变化,不再是之前那种相对单一的、偏向冰寒的能量波动,也不再是纯粹生命气血的炽热,而是一种……
冰与火两种极端能量相互交织、彼此渗透、在毁灭的寒意中又顽强孕育着一线生机的、更加复杂、更加矛盾、却也更加充满原始爆发力的、全新的气息!
镜像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猎物身上发生的、超出它计算范畴的奇异蜕变,它的攻击瞬间变得更加凌厉、更加迅疾,如同疾风骤雨,试图在哈拉尔德完成这危险的蜕变、彻底稳固新力量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将其彻底击溃、斩杀。
但此刻的哈拉尔德,看着镜像那因为“急于求成”而略显僵化的攻击模式,竟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混合着鲜血、痛苦,却又带着无比畅快与明悟的笑容!
他不再被动格挡,而是迎着镜像那携带着滔天寒意劈砍而来的战斧,将手中那柄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内心蜕变与新生、正在微微震颤、发出兴奋嗡鸣的“霜嚎”战斧,以一种斩断过去、开辟未来的、一往无前的决绝姿态,悍然挥出!
这一斧,不再是单纯的“冰怒”。
而是融入了生命怒焰,冰火交织,向死而生的——
“冰火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