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那声充满绝望与自嘲的叹息,在狼藉的包厢内回荡,仿佛连空气中浮华的香气都随之凝滞、腐朽。
他佝偻着背,目光死死盯着手中那枚被擦拭得异常干净的“玄天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其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传承?”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干涩的嗤笑,像枯叶在寒风中摩擦,“哪来的什么完整传承?呵……世人皆以为我魔门传承诡秘强大,却不知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他仰头,将桌上不知谁剩下的小半壶残酒猛地灌入喉中,辛辣的液体未能驱散他眼中的浑浊,反而更添几分苦涩。
“我算个什么东西?”他像是在问这令牌,又像是在拷问自己这万载的漂泊,“不过是当年魔门山门外,无数外门弟子中,最不起眼、资质也最驽钝的一个罢了。每日里,不是洒扫那望不到头的登天阶,便是伺候那些眼高于顶的内门天骄,若能远远听上一句内门长老的道音,便能窃喜好几日……”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陷入了那片早已焚毁在时光里的废墟。
“浩劫降临那日……火光烧红了天,平日里仙音缭绕的祖庭,只剩下哭嚎与喊杀。我吓破了胆,像只受惊的鼠蚁,蜷缩在一处崩塌的偏殿梁柱下,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段记忆,即便过了万载,依旧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然后……我听见了脚步声。”他语速变得极慢,每一个字都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量,“很轻,很虚浮,仿佛下一刻就要散在风里。是始祖……他老人家,找到了我。”
老乞丐闭上眼,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仿佛又看到了那张苍白如纸、却依旧带着无上威严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悯的面孔。
“他把我从瓦砾中拉出来,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这枚牌子,塞进了我沾满灰尘和冷汗的手里。”他摩挲着令牌上的“玄”字,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看着我的眼睛,那眼神……我至今记得,像是要把最后的星火钉进我的魂魄里。他说:‘活下去……守住它,等着……’”
“等什么?等谁?他没能说完……”老乞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万年风霜也磨不平的痛楚,“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始祖,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我的家。”
再睁开眼时,他眼底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
“后来,我像野狗一样在废墟里翻找,在追杀中亡命天涯,拼了命地想找回一点过去的痕迹……可找到的,不过是些十不存一、破破烂烂的残篇断简,还有那些……早已数典忘祖,只顾着自己快活,甚至比仇家更玷污魔门之名的所谓‘分支’!”
他的话语里浸透着深入骨髓的无力与愤懑。一个微末的外门弟子,扛着始祖的临终重托,面对的却是彻底崩坏的基业与面目全非的“同门”。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守着这堆破烂不肯撒手?”他喃喃自问,却又瞬间自己给出了答案,那是一种近乎蛮横的执拗,“因为那里是我的家!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哪怕我只是个扫地的,那里的每一块青石板我都摸过千万遍!那里的山风,就是我记忆里全部的味道!”
他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浑浊的双目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攥着令牌按在自己心口:“那不是你们外人想的什么雄图霸业,那是我老叫花子活过的根!始祖临死前把它交到我手里,这就是我的命!我守着它,不是做什么光复旧梦,我守着的,是我自己的魂!是我没能跟它一起死的那个家!”
吼出这积压了万载的心声,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剧烈地喘息着,那枚玄天令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冰冷与滚烫交织。
辉煌?荣耀?或许曾经有过憧憬。但支撑他苟活万载、颠沛流离至今的,不过是那份对“家”的执念,是那份“扫地弟子”最卑微、却也最纯粹的归属感。
他只剩下这枚牌子了。
包厢外,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已在门口停下,新的风暴即将叩门。
而老乞丐只是颓然坐在那里,与手中的令牌一起,构成了一幅名为“无家可归”的永恒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