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鹞”几乎是爬回冰台的。他浑身浴血,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满是冰渣与泪痕混合的污迹。当他将那两个冰冷的玉盒颤抖着递到石海面前时,老人那双看惯生死的浑浊眼睛里,也瞬间蒙上了一层深重的悲戚。
“殿下……殿下她……”雪鹞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石海没有问,只是沉默地接过玉盒,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向风吼渊对岸,那里只剩下永恒的黑暗与呼啸的罡风,再无那道决绝的银白身影。
“走。”石海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石摩擦,“带药回去,救该救的人。”
没有时间哀悼,甚至没有时间处理雪鹞的伤势。两人沿着来时的冰川裂缝,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拼命回赶。石海在前引路,步伐竟比来时更加稳健迅捷,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与愤怒都倾注在这归途之上。雪鹞咬紧牙关,拖着伤臂,紧紧跟随。
裂缝内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冰窟的回响仿佛都带着呜咽。来时四人,归时仅剩两人,还带着主将可能已然陨落的噩耗。沉重的气氛几乎要将人压垮。
当他们终于踉跄着冲出冰川裂缝,重新看到雁回关方向灰蒙蒙的天空时,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两人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是被关外巡逻的斥候发现,用担架抬回去的。
守备府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赫连铮在听到石海简短的、带着巨大悲痛的汇报后,这个铁打的汉子踉跄了一步,猛地一拳砸在墙壁上,坚硬的青石墙面竟被砸出了蛛网般的裂痕,他的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殿下——!”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林清墨接过那两只玉盒时,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冷静,迅速打开玉盒检查。乳白色的光晕流淌出来,精纯的寒意弥漫开来,确认是真正的冰魄玉精无疑。
“药是真的……药是真的就好!”林清墨的声音带着哽咽,他看了一眼状若疯狂的赫连铮,又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已然微弱到极点的谢知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赫连将军!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殿下拼死取回解药,是为了救人!是为了这北境,为了陛下!我们必须稳住!”
赫连铮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清墨,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他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
林清墨不再耽搁,立刻带着玉盒进入了谢知玄的静室。
谢知玄的情况比他们离开时更加糟糕。他整个人瘦得脱了形,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色,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顽强地吊着最后一口气。那枚古朴玉佩带来的清凉感已然微乎其微,似乎也到了极限。
林清墨净手,焚香,取出那套幽蓝的“玄冰针”。他按照古籍中记载的、结合自己推断出的方法,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块冰魄玉精,以玄冰针引导,将其蕴含的至纯寒力,缓缓渡入谢知玄的心脉要害。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玉精的寒力霸道无匹,稍有不慎,不仅无法解毒,反而会瞬间冻结心脉,当场毙命。林清墨全神贯注,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下针的手稳如磐石。
时间一点点流逝,室外是赫连铮压抑的喘息和来回踱步的沉重脚步声,室内只有金针微不可闻的嗡鸣。
就在林清墨将最后一丝玉精力道导入谢知玄体内,起出玄冰针的刹那,谢知玄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一直守在床边的林清墨和闻声冲进来的赫连铮同时屏住了呼吸!
只见谢知玄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那盘踞在他脖颈和脸颊处的、属于“影煞”之毒的青黑色纹路,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缓缓淡化、消散!他原本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悠长而平稳起来!
有效!冰魄玉精真的能解“影煞”之毒!
林清墨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赫连铮也猛地握紧了拳头,眼中爆发出狂喜与更深的悲痛交织的复杂光芒。
然而,这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谢知玄虽然不再有生命危险,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但却并未转醒,反而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更深沉的梦魇之中,身体时而会无意识地轻微痉挛。
林清墨再次为他诊脉,眉头渐渐锁紧:“不对……‘影煞’之毒虽解,但他中毒日久,毒素已与心脉纠缠过深,玉精的寒力驱散了毒素,却也……损伤了心脉本源。而且,他似乎心神受创极重,自我封闭……”
“什么意思?”赫连铮急问。
“意思是,他性命无虞了,但何时能醒,能否恢复如初……难说。”林清墨沉重地摇头,“可能需要数日,也可能……是数月,甚至更久。”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急匆匆送来一封来自京城的、打着最高等级火漆的密信。
赫连铮一把抓过,迅速拆开,目光扫过信纸,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甚至比刚才听闻云曦噩耗时更加阴沉!
“将军……京城出了何事?”亲卫颤声问道。
赫连铮缓缓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杀机,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
“陛下……病危。太医断言,若无对症解药,恐……恐撑不过七日。”
七日!
刚刚为谢知玄捡回一条命的些许宽慰,瞬间被这来自京城的、如同丧钟般的消息彻底击碎!
静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床榻上,谢知玄安然沉睡,解除了致命的毒素,却不知归期。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帝国的皇帝,云曦拼死也要挽救的父亲,却只剩下七日的寿命。
云曦生死未卜,谢知玄昏迷不醒,皇帝命悬一线……所有的重担,在这一刻,轰然压在了赫连铮与林清墨的肩上。
赫连铮死死攥着那封密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看向林清墨,声音沙哑得可怕:“林太医,这玉精……对陛下之毒,可有效?”
林清墨看着盒中剩余的大部分玉精,重重点头:“‘梦萦’与‘影煞’虽不同,但皆属阴损奇毒,冰魄玉精至寒至净,正是其克星!只要方法得当,必能缓解陛下毒性,延其寿数!”
“好!”赫连铮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林太医,你立刻准备,带上玉精,我派最精锐的亲卫护送你,昼夜兼程,奔赴京城!无论如何,要在七日之内,将解药送到陛下面前!”
“那……雁回关?北境战事?还有殿下她……”林清墨担忧道。
“关城有我!狄人若敢来,我便用他们的血祭旗!”赫连铮语气森然,“至于殿下……”他的声音哽了一下,随即化为钢铁般的坚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会派人继续搜寻!但陛下,绝不能有事!这是殿下的心愿,也是我赫连铮,必须完成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