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文华殿后殿。
这里是皇帝日常批阅奏章、召见亲近臣工的地方,比起前殿的庄严肃穆,更多了几分务实和私密。
朱厚照并未穿着龙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紫檀木圈椅中,手中拿着两份厚厚的奏本。
一份是石文义呈上的《锦衣卫职能梳理与机构革新条陈》,另一份则是杨廷和与文贵联名呈递的《江南漕运系统试行考成法纲要及风险评估》。
司礼监首席王岳垂手侍立在旁,大气不敢出。英国公张懋与阁臣杨廷和则分坐左右下首,静待皇帝示下。
朱厚照看得很仔细,尤其是石文义那份条陈。
他没想到石文义能有如此魄力,提出的改革方案甚至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激进和彻底。
这固然有石文义揣摩上意、急于表忠心的成分,但也确实切中了锦衣卫积弊的要害。
“石文义这份条陈,”朱厚照终于放下奏本,开口打破了沉寂,“诸位怎么看?”
杨廷和沉吟道:“陛下,石指挥使之议,确有其见地。锦衣卫权责混杂,易生弊政,厘清职能,专司情报与重大案件,于国于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然……此举触动甚广,卫内反对之声恐怕……且一旦剥离缉捕、刑讯之权,其威慑力恐大幅下降。”
英国公张懋则从另一个角度说道:“陛下,老臣以为,石文义此议,关键在于‘专业’二字。若锦衣卫真能成为陛下手中精准的‘耳目’,其价值,远胜于一群令人畏惧却可能迷失方向的‘爪牙’。至于威慑力……精准的情报带来的打击,有时比盲目的恐怖更为有效。只是,此转型绝非易事,需要时间,也需要陛下持续的强力支持。”
朱厚照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又将目光投向杨廷和:“杨先生,江南的‘考成法’呢?文贵似乎信心很足,但也提到了不小的阻力。”
杨廷和拱手道:“陛下,文总督所虑周详。‘考成法’乃吏治革新之利器,然亦是双刃剑。推行得当,可激励贤能,涤荡污浊;若操之过急或执行偏差,则可能引发官场恐慌,甚至导致胥吏阶层集体怠工,反噬新政。臣以为,文贵于江南先行试点,步步为营,立典型、清障碍之策,颇为稳妥。只是……朝中对此异议亦不少,多有言‘以数目字考核官员,非圣贤之道’者。”
朱厚照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意:“非圣贤之道?那什么是圣贤之道?空谈道德,坐视蠹虫啃噬国本吗?数据或许冰冷,但远比那些空洞的评语和人情请托来得真实!”他站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朕看,不是‘考成法’不好,是它打到了某些人的痛处,让他们不能再浑水摸鱼,不能再靠着资历和关系混日子了!”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张懋和杨廷和:“石文义的条陈,准了!但告诉他,朕给他一年时间,要看到实效!卫内反对之声,让他自己想办法压下去,若压不下去,朕就换一个能压下去的人来当这个指挥使!至于‘考成法’……”
朱厚照沉吟片刻,决然道:“也准了!就以文贵的纲要为基础,在江南漕运系统全面试行。告诉文贵和顾云卿,放手去做!朕要的就是真实的效果和数据!朝中的闲言碎语,朕自会处置。至于那些说什么‘非圣贤之道’的……”他冷哼一声,“让他们也去江南看看,看看那些被胥吏盘剥得卖儿鬻女的百姓!看看漕船上那些被层层克扣、食不果腹的漕工!再看看边关那些因粮饷不继而忍饥挨冻的将士!看完了,再回来跟朕谈他们的‘圣贤之道’!”
皇帝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张懋与杨廷和心中皆是一凛,知道皇帝改革之心已定,再无转圜余地。
“臣等遵旨!”
“另外,”朱厚照坐回椅中,语气稍缓,“京营新编战兵营,周遇吉做得不错。告诉他,朕期待他练出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武备学堂的筹建也要加快,开春后,朕要亲自去看看选址。”
王岳连忙记下。张懋与杨廷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皇帝这是要在军、政、监察多条线上同时发力,推动一场前所未有的全面革新。
前路的波澜,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