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堂内的争论,从清晨持续到日头偏西。香炉里的宁神香换了一茬又一茬,却丝毫无法平息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躁与火药味。
主张严词拒绝的四长老,与认为需谨慎行事、避免与南宫家交恶的三长老等人争执不下,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支持覃清月一系的势力,更是将覃沐贬得一文不值,认为答应这门亲事是奇耻大辱。
大长老覃嶂始终闭目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仿佛在权衡着天平两端的重量。一方是维系了千年的家族颜面与内部嫡系的情绪,另一方是神秘莫测、底蕴深厚的南宫世家以及眼下族中面临的潜在危机。
终于,在夕阳的余晖将长老堂的地板染成一片暗红时,覃嶂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略显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决断的精光。
“够了。”他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吵。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覃嶂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长老,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沉缓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南宫家的提亲,我们……应下。”
“大长老!”四长老霍然起身,满脸不敢置信。
覃嶂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继续说道:“颜面固然重要,但家族的存续与发展,高于一切。南宫世家,我们不宜在此刻与之交恶。更何况,”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覃沐那丫头,留在族中,于她而言,也未必是福。”
几位知情人神色微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长老的意思是……”二长老沉吟道。
“覃沐血脉不纯,资质低劣,本就不符合圣女候补的要求。如今南宫家既然看中她,不论原因为何,于我覃氏而言,未尝不是甩掉一个包袱的机会。”覃嶂的语气变得冷漠,“将她嫁入南宫家,一则可与南宫家结下一份香火情,二则,也算全了她母亲当年那点微末功劳,给她寻了个……归宿。”
他将“归宿”两个字咬得略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讽刺。
“可是,清月那边……”有长老担忧覃清月一系的反应。
“清月是家族未来的希望,当以大局为重。”覃嶂一锤定音,“此事已决,不必再议。三长老,你负责与南宫家接洽,商议婚期细节。至于族内……对外便称,覃沐虽资质寻常,但心性纯良,得南宫少主青睐,亦是她的造化,亦是覃氏与南宫家交好之见证。”
一番话,将一场可能引发内部动荡的联姻,定性为甩掉包袱、结交强援的“好事”,顺便还能给覃氏脸上贴点金——看,连我们不要的“废柴”,南宫家都当宝。
众长老面面相觑,但见大长老心意已决,且这番说辞也确实能勉强挽回些颜面,便不再多言。四长老虽仍愤愤不平,却也知大势已去,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决议已下,消息迅速传开。
族中一片哗然,但更多的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释然和看戏的心态。既然高层定了调子,将覃沐“嫁出去”对大多数族人来说,确实是件“好事”——眼不见心不烦,还能借此和南宫家扯上关系。至于覃沐本人是否愿意,未来是福是祸,没人在意。
一个弃子,能发挥最后的余热,已是她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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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族中的决定传到覃沐耳中时,她正坐在窗前,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被夜幕吞噬。
来传话的是一名普通执事,语气平淡,公事公办,仿佛在通知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说完便转身离去,多一刻都不愿停留。
覃沐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料之中。从她答应南宫鸿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在覃氏的命运已然注定。
弃子。
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穿她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很快就被一种麻木的冰冷所取代。也好,从此与这冷漠的家族,两不相欠。
她站起身,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几件换洗的旧衣,母亲留下的一支普通玉簪,还有那块灰色的石子。她的世界,简单到一个小小的包裹就能装下。
夜色渐深,院外负责“护卫”的南宫家管事和护卫依旧尽职地守着,将一切窥探和骚扰隔绝在外。
忽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内,如同鬼魅。
是南宫鸿。
他今晚换了一身暗紫色的常服,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张扬,多了几分夜色的深沉。他倚在门框上,看着屋内正在打包的覃沐,桃花眼里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消息收到了?感觉如何,我未来的夫人?”
覃沐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将最后一件衣服叠好,声音平静无波:“如你所愿。”
“啧,真冷淡。”南宫鸿踱步进来,打量了一下那个寒酸的小包裹,“你就这点家当?覃氏也太抠门了。”
“南宫少爷若是来看笑话的,现在可以走了。”覃沐系好包裹,转过身,看向他。
南宫鸿摸了摸下巴,凑近一些,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忽而一笑:“不是笑话,是来给你送点‘嫁妆’。”
他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一个小巧的玉瓶,通体剔透,散发着淡淡的寒意。
“这是‘冰心丹’,”南宫鸿将玉瓶递到她面前,“能暂时压制你体内那股不稳定的气息,免得大婚之日,你一个控制不住,露出什么马脚。”
覃沐心中一震,接过玉瓶。玉瓶触手冰凉,里面的丹药散发着纯净的能量波动。他果然知道!他知道她体内那股偶尔会失控的异样气息!
“你……”她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别问,时候未到。”南宫鸿打断她,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婚礼定在十日后。这十天,我会让人给你送些东西过来,教你一些基本的礼仪规矩,免得去了我南宫家,给我丢人。”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调侃,但覃沐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安排。
“十日后……这么快?”覃沐有些意外。
“夜长梦多。”南宫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有些人,可不会甘心看着这桩婚事顺利进行。”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
覃沐默然。她知道,指的是覃清月,以及族中那些反对这门亲事的人。十天的准备期,恐怕不会平静。
“对了,”南宫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又掏出一枚样式古朴的青铜指环,扔给覃沐,“这个戴着,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用力捏碎它。”
指环入手沉重,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看不出材质,也感应不到任何灵力波动。
“这是什么?”
“保命的小玩意儿。”南宫鸿摆摆手,转身朝外走去,“好好休息,我的夫人。十天后,我来接你。”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外夜色中。
覃沐握着那枚冰凉的玉瓶和沉重的指环,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南宫鸿的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清楚楚。给她丹药稳定气息,是保证“货物”完好;教她礼仪,是维护南宫家的脸面;给她保命指环,是确保棋子不会在开局前就意外损毁。
冷静,理智,甚至可以说是冷酷。
但偏偏,这种赤裸裸的利用和算计,反而让覃沐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至少,她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定位,知道这场交易的条件。这比覃氏那种表面亲情、内里冰冷的抛弃,要真实得多。
她将冰心丹收好,将那枚青铜指环戴在了左手食指上,大小正好。
然后,她吹熄了油灯,和衣躺在了冰冷的竹床上。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风暴前夕的宁静,往往最为压抑。
覃沐闭上眼,感受着指尖青铜指环传来的冰凉触感,以及体内那股因冰心丹药力而渐渐平复的、微弱的异样气息。
十天后,她将离开这个囚禁了她十七年的牢笼,去往一个更未知、更危险的棋局。
前途未卜,吉凶难料。
但她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