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夫妇站在廊下,看着三个小辈在门口低语。崔夫人轻轻碰了碰丈夫的胳膊,低声道:“夫君,你看佳儿……是不是对那文安县子,有些上心了?”
程咬金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眯着眼看了看,嘿嘿一笑:“俺看像!文小子虽然门第低了点,但人有本事,心眼也不坏,关键是陛下看重!前程差不了!”
“佳儿和奉恭在崔家不受待见,以后佳儿的婚事,难保不被她本家拿去做人情,随便塞给哪个纨绔。若能跟了文安,倒是一桩好姻缘。”
崔夫人点点头,眉间却有一丝忧色:“妾身也是这般想。文安县子瞧着是个稳妥的,佳儿若跟了他,至少不会受委屈。只是……就怕本家那边阻挠。”
程咬金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阻挠?他们敢!老子拳头是吃素的?”
“再说了,文小子如今算是得宠,你们清河崔家那帮老狐狸,未必就看不上文安,毕竟与文小子不对付的是博陵崔。”
“这事你先跟崔懋(崔嘉崔佳之父)通通气,看看他的意思。若是他同意,咱们再想办法好好谋划一番,免得被你们崔家胡来!”
程夫人听他这么说,点点头,随即忍不住掐了一下程咬金的腰间软肉,疼得程咬金直咧嘴,要不是顾忌有小辈在场,早就大声嚷嚷出来了。
……
另一边,文安坐在颠簸的马车里,酒意一阵阵上涌,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紧。他勉强撑到马车行至一处僻静巷口,实在忍不住了,连忙叫王禄停车。
车刚停稳,文安便踉跄着冲下车,扶住坊墙,哇哇大吐起来,直吐得涕泪横流,搜肠刮肚。晚宴吃的那些酒菜,几乎全交代在了这墙角根下。
吐完之后,被夜晚的热风一吹,文安倒是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只是浑身乏力,靠在墙上微微喘息。
他抬起有些模糊的双眼,随意地看了下四周。
此时天色尚未全黑,但坊间街道上行人却异常稀少,透着一种诡异的冷清。
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悬挂着一个……大竹笼?
那竹笼约有半人高,用粗糙的竹篾编成,每个竹笼上似乎还贴了一张纸条,就那么挂在门楣下或是檐角。
竹笼随着晚风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些竹笼里,竟隐隐传来孩童低弱的哭泣声,或是含糊不清的叫嚷声,在这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碜人。
文安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醉意瞬间被吓醒了大半。
他猛地站直身体,仔细看去——不是一家两家,而是目光所及的这整条街,超过半数门口都挂着这样的竹笼!
风中飘来的孩童呜咽声虽然微弱,却真实可辨!
这……这是什么邪门风俗?还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可怕事情?
“王伯,此地是何处?”文安有些惊疑地问道。
王禄看看了周围,满眼的狐疑之色,确定了地方,王禄开口回道:“郎君,这里是长兴坊的一条巷子,穿过去就到永乐坊了,不过老奴也敢确定,这巷子也没走几次。”
文安点点头,又是一阵风吹过,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文安不再多看,慌忙爬上马车,催促王禄:“走!王伯,回家!”
马车再次启动,辘辘前行。
文安靠在车厢壁上,心脏兀自怦怦直跳,窗外那些随风摇晃的竹笼和隐约的孩童哭声,如同鬼魅的阴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回到永乐坊家中,文安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一样,酒意混杂着疲惫,还有方才街头所见那诡异景象带来的寒意,一股脑地纠缠上来。
他几乎是拖着脚步挪进卧房的。
屋内,铜盆中的冰块依旧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凉气,驱散着夏夜的闷热。
若是往常,文安定会觉得这是享受,可此刻,他躺在温热的火炕上,却觉得那股凉意非但不能静心,反而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得他心神不宁。
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晃动着那些悬挂在门楣下的、幽幽摇晃的大竹笼,还有风中隐约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孩童哭泣声。
那声音细细弱弱,却像蛛丝一样缠绕在心头,勒得他喘不过气。
“邪门……”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用薄被蒙住头,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那并不存在的哭声。可那画面和声音仿佛钻进了骨头缝里,挥之不去。
这一夜,辗转难眠。
直到后半夜,他才在极度的困倦和精神的疲惫双重压迫下,迷迷糊糊地睡去,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
感觉才合眼没多久,就被一阵轻轻的呼唤声叫醒。
“郎君,郎君,该起了,今日大朝会。”
是陆青宁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文安猛地睁开眼,窗外天色还是一片晦暗的灰青色。
他只觉头痛欲裂,像是被斧头劈开过,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里也是干得发苦。浑身上下也是酸痛不已,比在将作监干了一天重活还要累。
挣扎着坐起身,他揉着额角,声音沙哑:“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初了。”
陆青宁端来温水,“王伯已经备好车了,说郎君今日怕是骑不得马。”
文安点了点头,他此刻确实感觉浑身发软,骑马是别想了。
勉强洗漱一番,换上官袍,张婶准备的朝食都文安都毫无胃口,只胡乱灌了几口温热的粟米粥,便脚步虚浮地出了门。
王禄驾着那辆简便的马车等在外面,见文安脸色青白、眼窝深陷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扶他上车。
马车颠簸簸簸地向皇城驶去,文安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只觉得胃里随着车厢的晃动一阵阵翻腾,脑袋里更像是一锅煮沸的糨糊。
到达承天门外时,天色微明,朝阳给巍峨的宫门镀上了一层清冷的边。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按照品级高低,无声地排成数列队伍。
文安被清晨微凉的风一吹,混沌的脑子总算清醒了几分,但身体的疲惫和不适依旧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