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伙夫营的后院已经升起了第一缕炊烟。
林小鱼获得了全权负责的令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使不完的劲儿。
她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这里,成了她的阵地。
“王大叔,今天的肉干要再风干一个时辰,我看天色不错。”
“翠儿,把那几个新陶罐用开水烫一遍,下午咱们做些果酱。”
“李二哥,今天的菜叶子别丢,都收起来,咱们做菜干。”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布衣,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声音清脆,指令分明。
伙夫们再看她,眼神里已经没了最初的审视,全是服气。
这个小姑娘,脑子里好像有使不完的点子。
短短一天,整个后院被她规整得井井有条,连一点边角料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翠儿挺着小胸脯,跟在林小鱼身后,脸上满是骄傲。
“姑娘,咱们今天给将军和士兵们做什么好吃的?”
林小鱼神秘一笑,指了指伙房里那袋最金贵的白面。
“今天,咱们蒸馒头。白白胖胖,暄软香甜的大馒头。”
“馒头?”
翠儿的眼睛瞬间亮了。
在边关,精米白面是稀罕物,通常只有军官和伤兵才能吃到。
普通士兵,能有口杂粮饼子就不错了。
“对,就做馒头。”
林小鱼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士气,不仅仅靠打胜仗,也靠填饱肚子。
一个热腾腾的馒头,有时候比一句空洞的口号更能鼓舞人心。
她亲自上手,舀出白面,用温水化开酵母。
伙房里的几个老伙夫都围了过来,看着她熟练地和面,揉面。
那面团在她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从一开始的粗糙,慢慢变得光滑,柔韧。
“姑娘,您这手艺,绝了。”王管事看得咂舌。
林小鱼笑了笑,把揉好的面团放进一个巨大的木盆里,盖上湿布。
“这得让它发起来,差不多一个时辰,等它变成两倍大,就能用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心里充满了期待。
这是她全权掌管后厨的第一天,她要开个好头。
整个上午,后院都沉浸在一种忙碌而有序的氛围里。
直到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口。
苏芷柔穿着一身水绿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兰花。
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这烟火气十足的后院格格不入。
“林姑娘,真是辛苦你了。”
她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几个伙夫看到她,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神情有些不自然。
林小鱼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
她对苏芷柔没什么好感,但伸手不打笑脸人。
“苏姑娘怎么过来了?”
苏芷柔提起手里的食盒,脸上挂着温婉的笑。
“我做了些糕点,想给陆将军送来。路过这里,看大家这么忙,就想着,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她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
当看到那些伙夫都围着林小鱼,一副唯她马首是瞻的样子时,她眼底的笑意,冷了几分。
翠儿在一旁,不屑地撇了撇嘴。
帮忙?
这里油烟这么大,别熏坏了您这身好衣裳。
林小鱼看出了翠儿的不满,不动声色地拉了她一下。
“这里都是些粗活,就不劳烦苏姑娘了。”
“怎么会是劳烦呢?”
苏芷柔把食盒放在一张干净的石桌上,主动挽了挽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我也是女子,知道厨房的辛苦。林姑娘一个人管这么大的摊子,肯定累坏了。我虽笨手笨脚,但洗个菜,递个碗,总还是可以的。”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也放得极低。
一副真心实意想要分担的样子。
林小鱼要是再拒绝,倒显得小气了。
她想了想,指了指角落里的一筐土豆。
“那,就麻烦苏姑娘,帮忙把那些土豆的皮削一下吧。”
这是最简单,也最碍不着事的活了。
“好呀。”
苏芷柔甜甜地应了,提起裙角,走到土豆筐边蹲下。
她拿起一个小刀,笨拙地削起皮来。
那样子,果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削一个土豆,掉半个土豆肉。
翠儿看得直心疼,却被林小鱼用眼神制止了。
林小鱼没再管她,转身去查看发酵的面团。
时间差不多了。
她揭开湿布,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
发得刚刚好。
“发起来了!发起来了!”
几个伙夫都凑了过来,满脸新奇。
林小鱼笑了,用手指在面团中间戳了个洞,洞口不回缩也不塌陷。
完美。
“王大叔,可以烧水了,准备上笼屉。”
“好嘞!”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林小鱼将发好的面团取出来,放在撒了干粉的案板上,开始揉搓排气。
就在这时,苏芷柔站了起来。
“哎呀,坐得久了,脚都麻了。”
她一边揉着脚踝,一边慢慢地走过来。
“林姑娘,这就是你说的馒头面吗?真神奇。”
她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案板上的面团。
林小鱼正专心揉面,随口应了一声。
“是啊。”
“我能摸摸看吗?”苏芷柔的声音带着一丝请求。
林小鱼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苏芷柔那双看似纯真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警惕。
可还没等她开口拒绝,苏芷柔已经伸出了手。
也就在那一瞬间,意外发生了。
“啊!”
苏芷柔忽然一声惊呼,身体猛地朝前一倾。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而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盆满满的清水。
那盆水,是伙夫刚刚打来,准备清洗笼屉用的。
哗啦——!
一声巨响。
一整盆清水,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案板上。
泼在了那团刚刚发酵好的,白白胖胖的面团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案板上的面团,瞬间被水浸透。
它迅速地塌陷下去,变成了一滩不成形的,黏糊糊的白色泥浆。
空气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僵住了。
王管事张大了嘴,手里的笼屉掉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翠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睛里冒出火来。
“你——!”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指着瘫倒在地的苏芷柔,气得浑身发抖。
“你是故意的!”
苏芷柔的脸色惨白,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裙子上,脸上,都沾着面浆,狼狈不堪。
“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哭着辩解,声音发颤。
“我刚刚脚麻了,没站稳……我不知道那盆水在那里……”
她看向林小鱼,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慌乱。
“林姑娘,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我把你的面团给毁了……你罚我吧……”
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可林小鱼的心,却是一片冰冷。
她没有去看苏芷柔,也没有理会周围的骚动。
她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那滩被毁掉的面糊上。
那可是半袋白面啊。
是她准备用来给全营将士改善伙食的希望。
现在,全完了。
一股怒火,从她的胸口,直冲头顶。
她的手,在身侧,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刀,射向还在哭哭啼啼的苏芷柔。
脚麻了?
没站稳?
这么巧,就绊倒在面盆旁边?
这么巧,就把一整盆水,都泼了进去?
当她是三岁小孩吗?
“苏姑娘,”林小鱼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的声音里,没有愤怒的咆哮,也没有委屈的哭诉。
只有一种,让人心头发寒的平静。
“你说,你不是故意的?”
苏芷柔被她看得一哆嗦,哭声都停顿了一下。
她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说:“我……我真的不是……”
林小鱼忽然,笑了。
她走到案板前,伸出手指,在那滩烂泥一样的面糊里,轻轻沾了一下。
然后,她把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
“白面,酵母,水……”
她低声呢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解地看着她。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苏芷柔的心里,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见林小鱼抬起头,看着苏芷柔,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苏姑娘,你可能不知道。”
“有时候,一件坏事,换个角度看,说不定……就是一件好事。”
她说完,不再看苏芷柔。
她转过身,面对着所有目瞪口呆的伙夫,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大叔!别捡笼屉了,去,给我把厨房里最大的那口铁锅抬出来!”
“还有,多准备些柴火,火要旺!”
“翠儿,去库房,把咱们昨天炼好的猪油,全都给我搬过来!”
一连串的命令,又快又急。
众人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王管事下意识地问:“姑……姑娘,这……这面都这样了,还要锅和油做什么?”
林小鱼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疯狂又自信的光芒。
她指着案板上那滩烂泥。
“谁说它毁了?”
“今天,我就让大家尝个新鲜东西。”
“就用这盆‘毁了’的面,给大家做一道,你们从没吃过的绝世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