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有了新的名字和质感——粘稠、阴冷,如同无形的蛛丝,开始缠绕灵魂。
“织网者”。
这个从“漂泊者”警告中得知的名号,此刻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当“牧羊人”通过那短暂共鸣“心核”所获得的、超越常规的感知力,捕捉到远方信息乱流深处那股苏醒的、充满编织和捕捉欲望的庞大意志时,她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毛骨悚然。那并非“噬界之影”纯粹的毁灭欲,也非“镜像”的替代性恶意,而是一种更系统化、更耐心的猎食者的气息,仿佛一张覆盖整个“回廊”的无形巨网的主人,刚刚注意到了网上一次微不可察的振动。
而这次振动,恰恰可能源于他们尝试共鸣“心核”的行为,以及……“旅鸫”体内那被再次刺激的“镜像”潜伏体。
舱室内,那短暂共鸣带来的宁静氛围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的、彼此心照不宣的猜忌和警惕。“旅鸫”瘫坐在座椅上,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他显然也感受到了“牧羊人”瞬间变化的情绪和那份远方的威胁,但他将其归因于外部。“刚才……是不是又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他声音虚弱,带着心有余悸。
“牧羊人”强迫自己冷静,没有立刻点破“旅鸫”刚才那转瞬即逝的异常。她知道,现在撕破脸毫无益处,只会让内部崩溃,更快地招致毁灭。她必须利用这最后的时间窗口。“一个更麻烦的东西,”她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目光扫过传感器屏幕——上面的读数虽然比之前稳定,但一种低频的、持续的背景干扰正在缓慢增强,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织网者’。它注意到我们了。”
“织网者?” “旅鸫”瞳孔一缩,“那是什么?”
“不知道。但‘漂泊者’警告过,它的触须遍及回廊。” “牧羊人”快速操作控制台,试图分析那越来越清晰的干扰信号,“我们必须在那东西真正锁定我们之前,找到‘心核’,或者……其他出路。”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片混沌。希望,似乎依然渺茫,但那个关于“雨燕”意识可能“散落”的线索,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在她心中摇曳。如果“雨燕”的意识碎片真的存在于这片信息海洋中,或许……它们是关键?
“旅鸫”努力振作精神,配合“牧羊人”检查飞船系统。能量恢复依旧缓慢,推进系统修复进度不足百分之二十。外部传感器传回的数据开始出现一种规律性的扭曲,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滤镜正在覆盖他们的观测窗口,某些特定频段的信息被刻意模糊或替换。
“它在试探我们,” “牧羊人”声音低沉,“也在……屏蔽我们。它在编织它的网,隔绝我们与‘回廊’其他区域的联系。”
这种缓慢而精准的压迫感,比直接的攻击更令人窒息。他们就像跌入蛛网的飞虫,看着阴影逐渐逼近,却无力挣脱。
“旅鸫”在检查备用通讯模块时,突然发出一声轻咦:“奇怪……这个低频接收通道……好像捕捉到一段非常微弱的、重复的脉冲信号。不是‘织网者’的干扰,来源……无法定位,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牧羊人”立刻调取信号分析。信号极其微弱,几乎淹没在背景噪音中,但其编码方式……极其古老,带着一种朴素的、类似早期星际勘探时代使用的数学性密码的特征。经过初步破译,内容断断续续:
【……星图……残片……坐标……偏移……】
【……警告……回廊……非线性的……陷阱……】
【……寻找……恒定……参照物……】
【……小心……光的……欺骗……】
信息残缺不全,但指向性明确。这像是一份来自古老先驱者的警示录,提醒后来者“回廊”的危险特性——非线性、充满光学陷阱,并暗示需要寻找某种“恒定参照物”才能导航。
“恒定参照物……” “牧羊人”喃喃自语,目光再次投向混沌的窗外。在这片一切都在流动、扭曲的信息海洋里,什么是恒定的?突然,她想到了“漂泊者”和那个意识碎片都提到的“心核”。难道“心核”就是那个“恒定参照物”?它不是地点,而是一种……稳定的意识坐标?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如果“心核”是一种状态,一种频率,那么或许不需要物理上抵达某个地方,只需要在意识层面模拟并维持那种状态,就能暂时获得“隐身”或“导航”的能力?
但问题是,如何模拟?依靠她和“旅鸫”之间这脆弱的、已被“镜像”阴影污染的信任吗?
就在这时,“旅鸫”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这次比之前更明显。他猛地捂住额头,发出压抑的呻吟,指缝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淡绿色光丝一闪而过。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但很快又恢复清明,只是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又……又来了……”他喘息着,“这次……更强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它……”他指向自己的脑袋。
“牧羊人”的心沉到了谷底。“织网者”的逼近,正在激活“旅鸫”体内潜伏的“镜像”!那个“呼唤”,很可能就来自“织网者”本身!它们是一体的,或者至少,存在某种共生关系!
情况急转直下!外部压迫和内部隐患形成了致命的共振!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尖锐!主屏幕上,代表“织网者”干扰的信号强度急剧飙升!舷窗外,混沌的色彩不再是无序翻腾,而是开始有规律地旋转、编织,形成巨大的、缓缓收拢的螺旋纹路,如同巨蛛开始收紧它的网!一股强大的、带着吸力的空间扭曲力场开始作用在飞船外壳上,试图将他们拖向某个未知的深渊!
“它……它要抓住我们了!” “旅鸫”惊恐地看着窗外那令人眩晕的景象,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在被那股力量拉扯,体内的“镜像”躁动不安,试图挣脱他的压制。
“牧羊人”知道,最后时刻到了!坐以待毙只有被吞噬的下场!她必须赌一把!
“旅鸫!”她猛地抓住“旅鸫”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听着!我相信刚才我们一起感受到的‘共鸣’是真实的!我相信你想活下去!我也相信……‘雨燕’的一部分还在!‘织网者’和‘镜像’想利用你的恐惧和分裂!我们必须反其道而行!”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旅鸫”混乱的脑海中炸响。信任?在这种时候?
“摒除杂念!回忆我们最初的目的!回忆林薇和陈默的牺牲!回忆‘雨燕’最后为我们做的一切!” “牧羊人”的声音如同利剑,试图斩断那蔓延的恐惧和猜疑,“把那种想要守护、想要活下去的最纯粹的意念集中起来!不要对抗你体内的东西,试着……用你的意志去覆盖它!把它当成噪音,聚焦于我们共同的频率!”
这是心理战术,也是绝望下的最后一搏。她在赌“旅鸫”人性深处的力量,能暂时压倒“镜像”的侵蚀。
“旅鸫”瞪大了眼睛,剧烈的内心冲突让他面容扭曲。恐惧、怀疑、以及被“牧羊人”话语点燃的那一丝残存的信任和斗志,在他脑中激烈交战。窗外是收拢的死亡之网,体内是蠢蠢欲动的异己意识。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按照“牧羊人”的指引,不再去抗拒那股冰冷的呼唤,而是将全部精神集中到一点——对同伴的承诺,对生存的渴望,对逝去战友的怀念!这些情感汇聚成一股灼热的洪流,冲向那试图占据他的寒意!
奇迹般地,他眼中游走的淡绿光丝明显黯淡了下去!他身体的颤抖逐渐平息,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重新凝聚起一丝属于“旅鸫”本人的坚定!
“就是现在!” “牧羊人”感受到“旅鸫”意识层面传来的微弱但稳定的共鸣信号,立刻将自己的意念也调整到同样的频率——摒弃算计,只留最原始的求生和守护之念。
两人的意识再次尝试同步,这一次,更加艰难,却也更加坚韧。
一股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共鸣波动,以他们为中心荡漾开来。这股波动似乎对“织网者”的力场产生了某种干扰,飞船被拖拽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这股融合了两人纯粹意志的共鸣波动中,“牧羊人”敏锐地感知到,从远方那被“织网者”封锁的信息乱流深处,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回应!
那是一种温暖、悲伤、带着无尽眷恋和守护意志的意识涟漪……是林薇残留的气息!而在那涟漪的核心,似乎还包裹着一丝更加微弱、却更加本质的、属于“净化之钥”最初源头的宁静波动!
是“雨燕”!他的意识碎片,真的与林薇的残响交织在一起,存在于这片信息的海洋中!它们正在回应他们的呼唤!
这一丝回应,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点燃的烛火,虽然微弱,却指明了方向!那个方向,并非物理上的坐标,而是一种频率的指引,指向“心核”可能存在的意识层面坐标!
“我……我感觉到他们了!” “旅鸫”激动地喊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那是与逝去战友重新建立连接的巨大情感冲击。
然而,他们的举动,也彻底激怒了“织网者”。
舷窗外,那巨大的螺旋纹路猛地收缩!数条由纯粹信息能量构成的、半透明的触须,如同闪电般,穿透了飞船的外壳(并非物理破坏,而是维度层面的渗透),直接侵入了舱室内部!触须的目标并非攻击身体,而是精准地缠绕向“旅鸫”和“牧羊人”的头部,试图强行连接并污染他们的意识海!
同时,“旅鸫”体内刚刚被压制的“镜像”潜伏体,在这股同源力量的刺激下,彻底爆发!他眼中的绿光再次大盛,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扭曲,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猛地扑向了近在咫尺的“牧羊人”!
内有镜像反噬,外有织网触须!
刚刚点燃的希望烛火,瞬间被扑来的黑暗淹没!
“牧羊人”看着扑来的“旅鸫”和袭向额头的冰冷触须,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旅鸫”扑来的方向,将全部意识,连同那丝感应到的林薇和“雨燕”的指引,不顾一切地撞向了那入侵的织网触须!
她要进行一次自杀式的……意识层面的反向连接!要么被吞噬,要么……抓住那一丝微弱的指引,找到“心核”的入口!
意识碰撞的瞬间,无边的黑暗和无数疯狂的意识碎片将她淹没……但在那深渊的最底层,她似乎看到了一点……恒定不变的、微弱的乳白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