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风裹着晨露钻进编辑室,谭浩扶着舱沿站直时,后颈的碎发被吹得翘起一撮。
他摸出草茎叼在嘴角,余光瞥见玻璃幕墙外的身影——林诗雅背对着他,垂落的发尾扫过肩头,手里攥着枚裂成蛛网的晶核,在晨光里泛着幽蓝的光。
醒了?她没回头,声音却比往日轻了些,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
谭浩这才注意到她眼底的青影,和指节上淡淡的红痕——昨夜强行切断污染源时,晶核爆炸的反噬应该灼得她生疼。
他晃了晃发酸的脖颈,踱步到她身侧。
林诗雅这才转过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用了你的权限模板。她摊开手,碎裂的晶核在掌心轻颤,但加了一句:任何记忆追溯,必须经主体自愿签署
谭浩盯着那枚晶核,忽然笑出声。
他伸手戳了戳她发顶翘起的呆毛——这是林诗雅熬大夜的标志,小古板也会搞私货了?他屈指弹了弹晶核,裂痕里渗出几缕数据流,b级协理升A级,待遇翻倍。
林诗雅耳尖微烫,转身时却撞进他怀里。
谭浩下意识扶住她肩膀,便听见她闷声说:不是为了升职。晨风卷着她的话钻进他衣领,只是...不想再有人像陈默那样,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谭浩的手指在她肩背顿了顿,最终只是揉了揉她发顶:知道。他望向庭院里的石池,水面倒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前世那间漏雨的出租屋突然浮现在涟漪里——缩在墙角发抖的年轻人,此刻正缓缓直起腰,对着倒影比了个中指,然后咧嘴笑出白牙。
第九百三十四次尝试,终于不抖了。谭浩叼着草茎喃喃,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诗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水面上的幻影正抬手摸向不存在的草茎,动作和此刻的谭浩如出一辙。
她忽然明白,那些平行时空里的失败的他,其实从未真正消失——他们只是换了种方式,活成了现在的谭浩。
小友。
苍老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谭浩转头,便见忘名翁柱着竹杖跨过高门,竹杖点地的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老人怀里抱着卷泛黄的拓本,展开时带起几片碎纸屑——竟是归心桥的全貌图,桥身斑驳的石纹里,密密麻麻刻着三百二十一道名字,每一笔的力道、笔锋都截然不同。
你以为自己是第一百一十一任?忘名翁将拓本平铺在石桌,枯瘦的手指划过那些名字,不,你是唯一一个敢让前任们的。他抬头时,浑浊的眼睛里泛着微光,他们等了三千年,就等个说的机会。
谭浩弯腰凑近拓本,指尖悬在两个新刻的字迹上方。
他忽然笑了:合着我给老同事们发了退休通知?石桌上的茶盏突然泛起涟漪——归心钟的余韵还未散尽,却在此时轻轻震颤,像是在应和他的话。
唧唧。
清脆的振翅声从天际传来。
静纸蝶穿透晨雾,翅膀上的金粉簌簌飘落,露出一行淡墨小字:你说你记得疼......那就够了。谭浩伸手接住它,蝶翼在掌心燃起暖黄的光,化作星尘钻进他指缝。
同一时刻,京城西市的老妇握着将死的孙儿,忽然哼起陌生的调子;南城外的流民裹紧破被,梦里响起母亲的声音;就连皇宫最深处的冷宫,疯癫的妃嫔都停下了哭闹,眼角挂着泪笑出了声——那是谭浩前世,母亲在他发高热时哼了整夜的摇篮曲。
林诗雅望着漫天星尘,忽然抓住谭浩的手腕。
她的指尖在发抖,却不是因为害怕:他们...能听见。
能听见就好。谭浩望着飘向天际的星尘,喉结动了动,疼要有人记得,甜也得有人尝到。
正午的阳光穿透云层时,七座玉台如七枚银钉,将天空钉出七道裂痕。
监督委员会首席金仙踏着云气落下,月白道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谭浩!
你纵容凡人篡改生死规则,现勒令......
当——!
归心钟的轰鸣比他的话音更响。
第十三道声浪席卷三界,京城百万百姓同时抬头,口中无意识哼起那首摇篮曲。
金仙的道袍无风自动,他猛地捂住心口——那些被神刻意屏蔽的、凡人的悲喜、执念、温暖,此刻如潮水般涌进他识海。
谭浩叼着草茎,懒洋洋挥手打断他的话:别急,我正要提交新法案。他晃了晃终端,屏幕上跳出鲜红的键,第三条行政令:即日起,所有神明须定期接受共情能力评估,不合格者暂停收香火。
林诗雅站在他身侧,指尖按在终端的协理确认栏上。
她抬头时,眼底的冰碴不知何时融成了春水:这次,我帮你签了。
虚空突然震颤。
衔着金漆公文的雀鸟从云端俯冲而下,火漆印在阳光下缓缓绽开一行小字:最高权限更新:允许设立副管理员职位。
远处的梦回石泛起微光,第三行字迹在石面上缓缓浮现:那天,神终于学会了说累。
归心钟的余音仍在三界回荡,像根细细的线,串起了凡人的梦、神明的惊、还有石池里那道比着中指的影子。
谭浩望着天际那七座摇摇欲坠的玉台,忽然把草茎从左边嘴角换到右边——他听见了,在钟声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