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里的声音像颗投入水潭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排在司雨小仙身后的白发老妇先笑出了声,竹篮里的青桃撞出轻响:小神仙这问题问得好,咱村后坡的旱田就等这雨呢!话音未落,队列里又冒出个穿官靴的小仙,抱着布包直搓手:九皇子,我管着三县的姻缘簿,前儿有对小夫妻闹分家,按天规该记情分尽,可他们夜里又抱头痛哭......这簿子该怎么改?
谭浩啃着西瓜的动作顿了顿,舌尖抵着腮帮把瓜子顶出来。
他歪头看了眼台阶下挤成一团的——有束着道髻却穿着粗布衫的,有踩着云履却提着菜篮的,连玄箴手里那叠被翻得卷边的《神之道》新刊都被挤掉了两本。
玄箴。他用西瓜皮敲了敲竹椅扶手,去把便民站的长凳搬出来,别让神仙们站着说话。
玄箴应了声,弯腰捡新刊时瞥见最上面那页——《论神职人员绩效考核与民生需求匹配度》,墨迹还没干透。
他抬头时,正撞见队列里几个身影猛地缩了缩脖子,月白仙袍下露出半截绣着星纹的腰带。
九皇子,我们......为首的蒙面人终于摘了面巾,露出张清瘦的脸,额间一点朱砂是文牍司的标记,我们是南天门文牍司的抄录员。
听说贵处每月有岗位能力测试,想......想旁听学习。他喉结动了动,声音越来越低,上头说,最近《天律正典》翻页的动静闹得大,仙官们都在传......传凡界有套新规矩。
谭浩把西瓜皮扔进竹篓,手指在藤椅扶手上敲了敲。
老黄狗叼着草环凑过来蹭他裤脚,他顺势揉了揉狗耳朵:旁听行啊,但得交卷子。
题目就一个——他忽然坐直身子,眼里闪过点促狭的光,如果你发现上司贪污香火钱,你是上报、装瞎,还是自己也捞一笔?
队列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那个管姻缘的小仙手里的布包地掉在地上,几卷新刊骨碌碌滚到谭浩脚边;文牍司抄录员的指尖掐进掌心,绣着云纹的袖口被攥出褶皱;连刚才问雨的司雨小仙都瞪圆了眼睛,腰间的雨铃叮铃乱响。
按天规......为首的抄录员苦笑一声,举报者需自证清白,可谁不知道文牍司的账本锁在司长大人的乾坤袋里?他忽然攥紧了胸前的星纹玉佩,九皇子,我们不是没想过上报,可上回有个同僚状告司库私吞赈灾香火,结果反被安了个诽谤上官的罪名,贬去洗了三百年夜壶!
谭浩歪头看他,阳光穿过竹帘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他伸手捡起脚边的新刊,翻到夹着红签的那页:看见没?
我们这儿第一条铁律——群众投诉优先于上级脸色。他把新刊递给抄录员,回去告诉你们司长,再敢把香火钱往自己兜里揣,我不找他,百姓的唾沫星子能淹了南天门。
林诗雅抱着一摞试卷从便民站里出来时,正撞见这幕。
她素白的广袖扫过案几,带起几缕若有若无的梅香。
神识漫开的瞬间,她瞳孔微缩——队列里第三、第七、第十三个抄录员身上,浮动着监察院特有的星芒印记。
各位仙官请入座。她将试卷轻轻放在案上,指尖在最上面一本试卷上点了点,今日考题与民生相关,如实作答即可。发卷时,她特意把一本写满以人为本绩效透明的答案册压在最上面,袖中玉牌闪过微光,将那页字迹拓进了虚空。
直到月上东岭,林诗雅才在谭浩的竹椅旁坐下。
晚风掀起她的发梢,露出耳后一点淡红:你早知监察院的人混在其中?
知道啊。谭浩正用草茎逗老黄狗,听见这话翻了个身,竹椅吱呀作响,让他们带回去呗,说不定哪天天庭公务员招录办就挂牌了。他忽然坐起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到时候我还得去应聘个主考官,顺便查查有没有人作弊。
林诗雅望着他被月光染亮的眉眼,喉间泛起些微热意。
她别过脸去,却见院墙外的槐树上,太白金星正蹲在枝桠间啃黄瓜,看见她望过来,还举着黄瓜冲她晃了晃。
三日后,便民站外的红榜被晨露浸得发亮。
最上面一行朱砂大字:岗位能力测试满分——原雷部递符童子,陈三。
陈三攥着辣条和心理咨询券站在台阶上,手直发抖。
那包辣条还是谭浩从灶房摸出来的,油纸上还沾着芝麻。神仙的本质?谭浩拍他肩膀时,陈三听见自己心跳如雷,你写的替天地维持秩序的人力资源,这话说得妙。
话音刚落,天空极细微地晃了一下,像有人轻轻拨动了无形的齿轮。
林诗雅抬头,看见千里外的紫微垣,太白金星正捧着一卷明黄奏折,跪在玉阶前。
奏折封面七个金漆大字:《基层治理能力评估试行方案》。
陈三捧着辣条往南天门走时,守门禁军正抱着酒坛打盹。
他鬼使神差地撕开包装,递出一根:尝尝?
凡间的。
嘶—— 辣 !天兵被呛得直咳嗽,却又忍不住再咬一口,原来凡间的味道......也能让人上瘾。
东岭的山风裹着槐花香吹进便民站,玄箴正往案头换新鲜的野菊。
老黄狗趴在谭浩脚边打哈欠,竹椅上的人不知何时又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西瓜。
九皇子?林诗雅轻唤一声,见他没醒,便取了件薄衫搭在他身上。
晨雾渐散,便民站的木牌在风里晃了晃,民生事务受理处六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