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东域上空的云层开始沉沉压下。
玄箴刚批完手头的《民生纪要》,窗外天色已暗如泼墨。他揉着发酸的眉心正要唤人添茶,案头灵网光幕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西荒、北漠、南疆三地的气象监测点同时报错,原本平稳的风速曲线乱成一团,连最东边的渔村也传来急报:“乌云成团,压得渔船不敢出港。”
“不对劲。”玄箴指尖在光幕上快速划动,调出近百年的气象数据。十年前残神盘踞西荒时,风轨紊乱尚属局部;三个月前山匪纵火引发的风暴,灵网也能精准溯源。可眼前的异常却像是……他瞳孔一缩,指尖停在“规则扰动”监测栏上——数值正急速飙升,“是高维意志在重构法则。”
他抓起传讯玉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玉符接通林诗雅的本命法器,灵气刚注入便听见清冽剑鸣。
“圣女,东域天象有变,非残神作祟。”玄箴喉结滚动,“是天道在‘纠错’。”
林诗雅正立于星辰仙宗凡间分殿的演武场,掌中青锋剑忽地一震。她垂眸看向玉符,道袍下的指尖蓦地收紧。
天道纠错——这四字如冰水浇头。自谭浩推动“无神时代”以来,他们打破了神掌风雨、仙司轮回的旧秩序,而天道作为世界根基,本应漠然旁观。如今它竟亲自出手,意味着凡人自立的规则已触及其底线。
“坐标。”她的声音比剑锋更冷。
“竹屋。”玄箴语气带着无奈,“那家伙肯定在那儿。”
青锋剑划破晨雾,林诗雅落地时,竹屋檐角的铜铃正随风轻响。谭浩的声音混着瓜子壳碎裂的脆响从屋内传来:“小花猪,这一层要斜着搭,像不像老陈头家的风速仪?”
推开门,只见谭浩跷着腿瘫在藤椅里,四周散落着瓜子壳。矮桌上堆着座瓜子壳粘成的迷你“气象塔”,塔身还歪歪扭扭抹着红漆——显是蹭了小花的颜料盘。那猪正趴在他肚皮上,前蹄扒拉着衣角,哼哼唧唧地讨要瓜子。
“谭浩。”林诗雅的声音冷得结霜。
谭浩抬头,嘴里还叼着半颗瓜子:“哟,圣女大人今天没佩剑?”他瞥了眼她空悬的腰侧,又低头逗猪,“少见啊,往常你来都跟刮台风似的。”
“东域的雷云在重构‘风雨法则’。”林诗雅一步跨到他面前,指尖直指窗外翻涌的乌云,“若任其蔓延,西荒刚建立的‘风由人知’会被打回‘风属天司’。学堂的《自然图解》将成废纸,老周头的风速仪会锈蚀,妞妞的纸灯笼……”
“打住——”谭浩突然抬手,把半颗瓜子塞进小花嘴里,“你说得我头昏。”他伸着懒腰站起,藤椅吱呀作响,“召集宗门布阵多麻烦?上回他们搞什么‘万法镇天’,香灰落我茶碗里,喝起来跟吞炉渣似的。”
林诗雅道袍下的手攥紧:“那你有何对策?”
谭浩溜溜达达走到窗边,拈起一片被风卷进的瓜子壳。望着远山灵网信号塔,他忽然一笑:“还记得妞妞说‘我爹最懂风’吗?”不等回答,他将瓜子壳往空中一抛,“要是人人都觉得‘打雷是云擦火花’呢?”
千里外西荒学堂里,蒙学先生刚写下“雷为云相激”的板书,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手嚷道:“先生,我奶奶说雷是雷公敲锤子!”老夫子捋着花白胡须,从讲台下捧出个铜制“摩擦起电仪”:“昨日实验课,你们用丝绸擦玻璃棒能起火。云中冰晶相撞,可比这厉害得多——”他转动仪器,火星噼啪炸响,满堂童子哄笑。
同一刻,南陵镇茶楼的说书人拍响醒木:“上回说到,闪电非神斧所劈,乃是气相激!列位请看——”身后灵牌应声播放童谣:“云碰云,冒火星,咔嚓一声雷公公……”
东域上空的雷云猛地一颤。那些正沿法则缝隙钻探的古老符文,如撞无形壁垒——西荒孩童背诵“热空气上升”,北漠牧人查看“风力等级表”,南边渔村的老翁指着云对孙儿道:“云头尖尖,是暖湿气流来了。”
“嗤啦——”
一道紫雷劈入云心,却未落半滴雨。符文如遇烈火的残雪,滋滋化烟。方才还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乌云,竟缓缓散作棉絮,漏出一角湛蓝。
林诗雅立于竹屋门前,望晴空渐现,指尖微抖。她曾见上仙移山填海,化神修士逆转阴阳,可这“不费一兵一卒”的化解,比任何神通更令她心惊。
是夜,她独登离竹屋最近的山巅。仰观星轨,本因天道干预而乱的二十八宿悄然归位;怀中的《天机策》上,预言“神权复临”的字句正泛着青光,逐行褪成空白。
“天道……放手了。”她对着夜风轻语。
一缕微金流光忽从天际滑落。林诗雅抬眼,见那金光正坠入西荒气象村的风速仪中。风轮呼呼转起,竟裹挟一缕淡青元气——这是天地间首道被凡人规则“驯化”的元气,依着老陈头公示牌所书“东南风二级”,徐徐流转。
竹屋内,谭浩将最后一把瓜子壳扫进竹篓。小花猪趴在他脚边打呼,肚皮还沾着红漆。他望着窗外复明的月轮,伸手戳戳猪鼻子:“瞧见没?只要人都信了,天也得改规矩。”
夜风拂动竹帘,桌上《便民设施分布图》哗啦轻响。地图边缘的金痕淡去许多,似被什么更鲜活之物覆盖。
“不过……”谭浩突然蹙眉,目光锁住地图最南端的“南岭”。那里灵网点位稀疏,“前儿玄箴说南岭有几个村还没接上灵网?”他挠着头,随手在南岭位置画了个圈,“明儿个让老张头的工坊多运几座信号塔去——”
话音未落,窗外风声忽转。
千里外南岭深山中,几座荒废百年的风祠正被重新修缮。白发老村长抚着斑驳石壁,对村民叹道:“再凑些银钱,把风神像重塑起来。咱村旱了三月,灵网信号又弱……”他仰望着万里无云的苍穹,喃喃低语:“说不定……求神真能管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