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三天。苏寒晨练完照常去打印店工作。
临近年根儿,打印店的业务逐渐收尾。苏寒忙完一天的工作后回家简单吃完晚饭开始整理东屋。
苏寒跪在东屋的土炕上,用抹布一寸一寸擦着陈年的污渍。她的手指冻得通红,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灰,却不肯停下来。每擦亮一块砖,眼前就浮现出苏寒在8岁病愈后,小学期间每天晚上在包浆的灰砖台面上写作业时,奶奶总是坐在灯影之外的炕梢默默无言的陪伴着……
前世,这个画面最终变成了病榻上形销骨立的老人。那时她远在京城打工,接到消息时已经晚了三天。等她跌跌撞撞赶回去,只看到堂屋正中那口黑漆棺材。
这次不一样了。苏寒咬住下唇,更加用力地擦拭着。炕砖渐渐露出原本的青灰色,像拨开岁月的迷雾。
窗外,雪粒簌簌地拍打着窗棂。苏寒起身活动僵硬的膝盖,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
107号院没有暖气,唯一的煤炉放在正屋。她搓了搓手,目光落在墙角那堆刚买的旧报纸上——这是她从废品站论斤称来的,准备糊墙用。
1992年的小县城,装修材料稀缺又昂贵。但苏寒记得前世打工时,见过老师傅们用浆糊和报纸裱墙,既保暖又防灰。她蹲下身,开始按日期整理报纸,特意把有彩色图片的挑出来放在一边——奶奶喜欢看花鸟图案。
浆糊是用面粉调的,小半碗白面兑水搅成稀糊,在煤炉上小火熬到透明。这手艺还是奶奶教的。苏寒恍惚记得儿时,奶奶抱着她贴年画,手把手教她怎么搅浆糊才不会结块。
刺啦——第一张报纸贴上土墙,刷子抹过的痕迹像一条条小小的河流。苏寒忽然鼻子一酸。前世最后一次见奶奶是在17岁过年时,苏寒从京城工厂请假回家过年,腊月天从千里之外背着一个西瓜和新上市的酸奶两板,到家后奶奶看着酸奶开心的像个小孩:
“我的寒丫头出息了,给奶奶带回来这么好喝的东西。奶奶闰年闰月加起来快九十岁了,从来没有见过腊月天可以吃西瓜的,更没有见过这个世界上还有酸奶这个东西……”
东屋的墙渐渐被报纸覆盖,层层叠叠的文字在煤油灯下泛着微黄的光。苏寒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作品,忽然发现无意间拼出了一幅奇特的画面——不同报纸上的字正好连成一串,从房梁垂到炕沿。
这是奶奶的福气。她轻声说,用手指描摹着那些墨迹。
前世奶奶在苏寒过完年准备回京前拉着她的手说:寒丫头,奶奶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
雪停的那天早晨,王叔来帮忙维修东屋的木门,看见焕然一新的东屋,他惊得烟头都掉在了地上:丫头,你这是要娶媳妇啊?
苏寒正踩着凳子糊最后一块墙,闻言差点摔下来:王叔!这是给奶奶准备的。她跳下凳子,拍了拍手上的浆糊,等路好走了,我就回村接她。
修好门,王叔又帮忙把西屋的破家具搬出来维修。
苏寒在杂物堆里发现一个缺了角的樟木箱子,如获至宝——正好可以给奶奶装衣服。她用砂纸打磨掉毛刺,又烧了锅开水烫洗晾干。
奶奶喜欢樟脑味。苏寒往箱底垫了张旧挂历,那是她从打印店带回来的风景画,碧绿的湖面上飘着几只白鹅。前世奶奶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