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阳将车驶入周宅那深幽的庭院时,心绪尚未从苏寒那句冰冷的“支付出诊费”中完全平复。
那三个字像一根刺,扎在他引以为傲的从容上,也更深地激起了他骨子里的执拗。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份挫败感,重新调整策略。
然而,他刚下车,早已候在廊下的管家福伯便迎了上来,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不同往日的肃穆:“大少爷,您回来了。老爷已经在书房等您了。”
爷爷醒了?
而且特意让福伯在门口等他?
周正阳心头微微一凛,那股因苏寒而起的烦闷瞬间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周家嫡孙的警觉。
爷爷很少会在他刚回来时就急切召见,尤其是在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的情况下。
他面上不动声色,对福伯微微颔首:“知道了。”
随即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步履沉稳地穿过熟悉的庭院,径直走向那间象征着周家权力核心的书房。
推开沉重的红木房门,书房内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书桌后的区域。
周毅老爷子已然起身,并未坐在书桌后,而是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听到开门声,缓缓转过身。
与下午治疗时那份激动与感激不同,此刻的周老,脸上带着病后初愈的些许疲惫,但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却异常清明、锐利,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慎重。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多年来屈指可数的深度睡眠,精神明显好转,但此刻的神情,却让周正阳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被摊开在灯光下。
“爷爷,”
周正阳掩上门,走上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您感觉怎么样?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试图从爷爷的表情中读出端倪。
周老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他深邃的目光在孙子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内心最深处。
他缓缓抬手,指了指书桌对面那张舒适的单人沙发,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坐。”
周正阳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姿态恭敬却也不失风骨。
周老自己也慢慢踱步过来,在主位的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他没有绕任何圈子,目光如炬,直接切入了核心,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周正阳的心上:
“正阳啊,”
他唤着孙子的名字,语气是长辈特有的、混合着关切与审视的凝重,“你跟爷爷说实话……你是不是,对苏医生,有不一样的想法?”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正阳内心剧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他自认隐藏得很好,无论是在苏寒面前,还是在家人面前,他都维持着温润得体、感激医者的姿态。
可爷爷,仅仅是通过两次治疗接触,以及他今日些许不同以往的表现,就如此精准地窥破了他内心最深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隐秘情感?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在爷爷这样洞察世情的人精面前,他那点心思,恐怕早已无所遁形。
震惊只在一瞬,周正阳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否认是徒劳的,甚至可能让爷爷失望。
但他也不想直接承认,那会让他在这场谈话中陷入被动。
他抬起眼,迎向爷爷锐利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被看穿后的、恰到好处的无奈与苦笑,巧妙地将问题又抛了回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爷爷……您觉得,苏医生怎么样?”
他试图用这个问题,来探知爷爷对苏寒的真实看法,以及对他这份心思可能持有的态度。
这是一场祖孙之间心照不宣的太极推手,彼此都在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和真实意图。
周老是何等人物?
他纵横一生,在无数波澜云诡的局面中运筹帷幄,孙子这点道行,在他眼中如同溪流之于江海。
他看着周正阳那故作镇定的样子,心中已然明了。
这个从小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的孙子,这次,怕是真真正正地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道“情劫”,而且,看这架势,是栽得不轻。
周老没有立刻回答孙子反问的问题,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周正阳,目光中锐利稍敛,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那里面有审视,有考量,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了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书房内,灯火静谧,一场关乎周家未来、也关乎周正阳个人命运的谈话,在这对顶级权贵之家的祖孙之间,悄然展开。
棋局已布,落子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