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极深的海底缓慢上浮,穿透层层冰冷与黑暗,终于触及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与空气。
苏寒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如同掀开千斤重闸,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不是她公寓里那简洁到近乎冰冷的白色,
而是带着柔和米色调,边缘有着精致却不繁复的石膏线。
一丝茫然,如同水面的涟漪,在她清澈却尚显虚弱的眸子里荡开。
这是哪里?
她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这陌生的不适感,
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安神的檀香,与她公寓里只有清洁剂味道的空旷感截然不同。
再次睁开,视野依旧陌生。
身下是柔软而支撑力极好的床垫,盖在身上的被子面料柔软亲肤,透着阳光晒过的暖融融的味道。
她支撑着有些无力的手臂,勉强让自己坐起身。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布置得雅致而舒适的卧室。
家具是沉稳的红木,款式古典大气,
窗边摆放着两把圈椅和一张小几,
窗帘是厚实的绒布,此刻拉开了一半,让外面明亮的光线透了进来。
整个房间的氛围,充满了一种她很少体验到的、属于“家”的温润与安稳。
就在她试图理清思绪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杯水和几片药。
是周正阳。
他在抬头看到坐在床上、正望着他的苏寒时,
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立在门口。
他手中的托盘猛地一颤,杯中的水晃了出来,溅湿了他的袖口,但他浑然未觉。
下一秒,巨大的、无法抑制的狂喜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他几乎是扔开了托盘(幸好托盘落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只发出沉闷的一声),
像一阵风般冲到床边,不由分说地、用尽全力地将苏寒紧紧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他的手臂收得是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失而复得的哽咽,语无伦次:
“小寒!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快吓死我了!真的快吓死我了……”
这突如其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拥抱,让苏寒彻底愣住了。
她的身体本能地微微一僵,属于武者的警惕险些被激发,但在感知到抱住她的人是谁,以及那怀抱中传递来的、毫不掩饰的恐惧与激动后,那瞬间的紧绷又缓缓松懈下来。
她被他勒得有些呼吸困难,忍不住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声音还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你……周正阳……”
这三个字,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沉浸在巨大激动中的周正阳。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臂,迅速后退了两步,脸上充满了懊恼和惊慌,急忙解释道:
“那个……苏寒!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
他举着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仿佛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苏寒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生怕唐突了自己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理顺了被他弄乱的衣襟,抬起眼,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究地看着他,语气平稳地开口:
“周正阳,你怎么了?我没有害怕呀。”
她顿了顿,觉得有些荒谬,补充道,“反而是你,好像在害怕你会伤害我?”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外交官,能伤害到她这个修炼内劲、身手不凡的人?这实在有些颠覆她的认知。
周正阳被她问得一愣,脸上的慌乱凝固,显得有些呆怔:
“小寒……你、你没有害怕我的靠近?”
他小心翼翼地确认,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苏寒微微歪头,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何执着于此,但还是肯定地回答:
“我为什么要害怕你的靠近?”
随即,她捕捉到他话里那个过于亲昵的称呼,挑了挑眉,带着一丝清冷的调侃,
“不过,‘小寒’是怎么回事?我跟你……都已经亲近到你可以唤我小名了吗?”
周正阳的脸颊瞬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像是做错了事被抓住的大男孩,有些腼腆地低下头,声音也低了几分:
“那个……就是这几天……叫顺口了。你如果不喜欢,我、我就改回来,叫苏寒。”那语气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不舍。
称呼?
苏寒的思维逻辑向来直接。
一个代号而已,她并不十分在意。
她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淡然:“称呼而已,你随便。”
然而,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另一个关键信息抓住,眉头微微蹙起:
“不对。你刚才说……‘这几天’?什么这几天?”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时间量词。
她记得失去意识前,明明是除夕夜。
周正阳见她没有排斥那个称呼,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但听到她的疑问,神色又变得郑重起来。
他拉起放在墙边的一把红木圈椅,搬到床边,在苏寒面前坐下,动作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珍视。
苏寒也顺势调整了一下坐姿,由刚才略带防备的坐直,变成了更放松些的靠在床头,等待着周正阳的解释。
她需要知道,那片黑暗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正阳凝视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深吸一口气,才用尽量平稳的语调说道:
“小寒,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怕这消息会惊吓到她。
三天?
苏寒清澈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竟然失去了三天的意识?
周正阳继续解释道:“那天晚上你昏倒后,爷爷就带着家庭医生赶过来了。医生给你做了详细的检查,说你身体没有任何器质性的问题,所以不需要住院治疗。但是……”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后怕和担忧,“你一个人住在那个公寓里,我实在不放心。所以,爷爷做主,把你接回我们家了。这里,是我家的客房。”
他的话语简洁,却清晰地勾勒出了过去三天发生的变故。
昏迷,检查,被接来周家……
苏寒沉默地消化着这些信息。
除夕夜,周正阳的到来,他温和却坚定的请求,
她自己内心那场关于进退、关于责任与恐惧的惨烈厮杀……
记忆的碎片逐渐拼接完整。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被那无解的矛盾逼入绝境,
最终意识沉入了那片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黑暗。
在那片黑暗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
她像是一粒迷失的尘埃,拼命地挣扎,想要找到一丝光亮,一个出口,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那种无力感,比面对任何强大的敌人都要令人窒息。
就在她身心俱疲,几乎要放弃挣扎,任由自己永远沉沦在那片虚无之中时……
一个声音,突兀地、清晰地,如同古老的钟磬,直接敲响在她的意识最深处:
“献祭灵魂换来的重生,注定得不到完整的爱!”
这个如同诅咒般缠绕她多年的判词再次出现,让她的灵魂都为之颤栗。
然而,这一次,在那令人绝望的宣告之后,竟紧接着响起了另外八个字,带着一种神秘的、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回响:
“除非日月同辉!红绳同系!”
日月同辉?红绳同系?
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那片黑暗中急切地想要追问,
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
想要弄清楚这突如其来的转机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就在她凝聚起所有意念,试图发出声音的刹那,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猛地将她从那片黑暗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再睁眼,便是这间陌生的、充满温暖气息的客房,
和眼前这个因为她醒来而激动失态、又因为她平静而小心翼翼的男人。
原来,那并非纯粹的绝望,
在那意识的尽头,命运似乎留下了一个晦涩难懂,却暗藏生机的谜语。
苏寒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周正阳写满担忧和关切的脸上,心中五味杂陈。
周家,在她昏迷之时,将她接入家中照料。
这份情谊,已远超寻常。
而那个来自黑暗深处的谜语……
日月同辉,红绳同系……
又会将她,将徐天宇,将周正阳,引向怎样的未来?
新年的晨光透过窗棂,安静地洒在房间的地板上,
也照亮了苏寒眼中那一片重新凝聚起来的、带着困惑与思索的微光。
苏醒,似乎并非困境的结束,而是一场更加错综复杂的命运博弈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