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号”的钢铁船首劈开墨蓝色的海水，犁出一道翻滚的白色航迹。速度已经提了起来，庞大的船身带着一种挣脱束缚后的决绝，朝着公海的方向奋力冲刺。船长室内，每一位船员都绷紧了神经，操作着各自面前的仪器，没有人说话，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轮机隐约的轰鸣透过船体传来。
老船长紧握着冰冷的金属舵轮，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盯住前方海平面与灰蒙蒙天空的交界线。那里，就是生路。
“顺安号”指挥室内，气氛并未因为第一阶段成功而松懈，反而更加凝重。
“ ‘启明星’航速18节，方向东南，预计四十七分钟后进入国际推荐航道。”周晓芸盯着屏幕，实时汇报。
“阿明小队已安全脱离，正在返回汇合点。”另一块屏幕上传来讯息。
林默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全局海图上。马六甲海峡这条狭长的水道，此刻像一条充满陷阱的肠道。他知道，对方绝不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
“小陆，哈桑那边有什么反应？”
“乱成一锅粥了，老板！”小陆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他们的内部通讯快炸了！哈桑在跳脚骂娘，正在疯狂联系上级和军方，要求立刻派出舰艇拦截！不过，我们散播出去的‘黑材料’开始发酵了，几个反对党议员已经在议会提出紧急质询，要求政府解释哈桑的行为和与印尼叛军的关联……官方层面暂时有点被动，反应速度比预期要慢！”
这是一个好消息。舆论的泥潭暂时拖住了对方一条腿。
但林默的心依旧悬着。星冕会经营多年，不可能只有哈桑这一张牌。
他的预感很快变成了现实。
“等等！”小陆的声音陡然一变，“检测到异常信号！不是马方海军的……信号源……在公海方向！正在快速接近‘启明星’预定航线前方！”
指挥室内所有人的心都是一紧。
周晓芸立刻切换屏幕，调动高精度军事卫星的扫描数据。画面经过增强处理，几个清晰的光点出现在海图上，正从东南方向，以一种充满压迫感的姿态，切入“启明星号”的前路。
“是军舰！”周晓芸的声音沉了下去，“识别出来了……是‘阿利·伯克’级驱逐舰，舷号ddG-108，‘芬恩’号。还有一艘‘独立’级濒海战斗舰伴随……他们打着‘航行自由’和‘例行巡逻’的旗号，但航向和速度……明显是冲着‘启明星’去的。”
“美国人？！”旁边一名沈老板派来的副手失声惊呼，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果然，星冕会动用了他们藏在西装下的獠牙——利用其影响力，调动了区域内的美军力量，以“合法”的名义，行拦截之实！
“他们想干什么？难道敢在公海上直接攻击民用船只？”副手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们不需要攻击。”林默的声音冰冷，“他们只需要‘邀请’登船‘检查’。以反扩散、安全担忧等等任何他们能编造出来的理由。只要我们的船被他们的人上去，‘启明星’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就算最后迫于压力放行，核心技术也泄露了。或者，他们甚至可以制造一场‘意外’……”
所有人的后背都窜起一股凉气。这是阳谋！利用强大的军事存在和国际话语权，进行赤裸裸的胁迫！
“老板，怎么办？‘启明星’不可能跑得过军舰！按照当前航向和速度，最多三十分钟后就会被对方切入有效拦截范围！”小陆急声道。
指挥室内一片死寂。刚刚因为摆脱马方监控而升起的一丝希望，被这两艘不请自来的钢铁巨舰碾得粉碎。在绝对的国家武力面前，之前所有的算计和行动，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林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海风的咸腥似乎变得更加刺鼻。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所有可用的筹码、所有的可能性在脑中过电。
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谈判？对方根本不会给你公平对话的机会。
求援？此刻，谁能、谁敢为了他一艘船，去正面挑战一个超级大国的海军？
似乎……已经陷入了死局。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两艘代表毁灭性力量的舰艇符号，又看向代表“启明星号”的那个孤零零的光点。那光点还在执着地向前移动，代表着船上那些信任他、跟随他的人的求生之路。
不能停在这里。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小陆！”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一室的绝望，“给我接‘芬恩’号驱逐舰的公共通讯频道！不，给我接他们的指挥官专用加密线路！用我们预留的‘那个’后门！”
“老板？！”小陆愣住了。直接联系美军舰长？这太疯狂了！而且，“那个”后门……
“照做！”林默不容置疑地命令，“同时，接通我们莫斯科朋友的线，把这里的情况，‘芬恩’号的位置、航向，实时共享过去！告诉他们，我需要一点……‘噪音’。”
周晓芸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一凛，立刻开始操作。
小陆不敢怠慢，手指在键盘上狂舞，调动了吴博士留下的最深层的几个权限之一。几分钟后，他抬起头，脸色古怪：“接通了！但是……对方设置了很强的干扰和防火墙，通讯质量很不稳定，而且可能随时被切断！”
林默一把抓过专用的加密通讯麦克风，调整了一下呼吸，用一种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语气，用流利的英语开口说道：
“‘芬恩’号舰长，下午好。我是林默。”
通讯频道里传来一阵强烈的电流干扰嘶啦声，以及一个明显带着惊愕和恼怒的男中音（显然是‘芬恩’号舰长）：“……你是谁？你怎么可能接入这个频道？！立刻切断通讯，否则……”
“否则什么？”林默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针尖般的锐利，“否则就击沉我的船？舰长先生，我建议你在做出任何可能引发严重国际事件甚至武装冲突的决定之前，先看一眼你左侧，嗯，大约是十点钟方向的天空。或者，询问一下你设在日本横须贺的舰队司令部，他们刚刚收到的，来自莫斯科的‘友好’照会内容。”
频道那头瞬间沉默了。只有电流的噪音在滋滋作响。
几乎在林默话音落下的同时。
在“芬恩”号驱逐舰左舷远方的天际线，云层之上，两个微小的黑点以一种极高的速度掠过，带着突破音障时产生的微弱雷鸣。那是两架图-160“海盗旗”战略轰炸机的身影，它们通常不会出现在这个空域。它们没有做出任何挑衅动作，只是平静地、展示存在感地飞过，但其携带的远程巡航导弹所能覆盖的范围，足以让任何一艘水面舰艇的指挥官脊背发凉。
与此同时，“芬恩”号的舰桥内，通讯官脸色大变，将一份刚刚接收到的、标注着“最高紧急”的电文递到了舰长面前。舰长快速扫过，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电文内容简短而强硬，大意是：密切关注马六甲海域事态，任何针对民用商业船只的非国际法授权的军事行动，都将被视为对相关方利益的严重挑衅，并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
这不仅仅是口头警告。结合头顶刚刚飞过的战略轰炸机，这几乎等同于最直接的武力威慑！
通讯频道里，林默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舰长先生，我的船，‘启明星号’，是一艘完全合法、手续齐全的民用液化天然气运输船。它现在，以及将来，都只会从事合法的商业活动。我不希望任何人误解它的性质和目的，也不希望这片原本和平的海域，因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而升起不该有的硝烟。”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后一句：“现在，能否请您和您的僚舰，为合法的商业航行，让出这条国际水道？我相信，这符合我们所有人的利益。”
“芬恩”号舰长握着通讯器，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雷达屏幕上那个代表“启明星号”的光点，又抬头看了看窗外早已消失不见、但威慑犹存的轰炸机方向，最后目光落在手中那份措辞严厉的电文上。
对方的准备，远比他想象的要充分！不仅有能力直接切入他的加密指挥频道，还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调动另一个大国的战略力量进行牵制施压！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能做到的！
继续强行拦截？且不说能否成功，一旦引发与俄方的直接军事对峙，这个责任绝不是他一个驱逐舰舰长能承担得起的。而且，对方占着“民用”和“法理”的优势。
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最终，“芬恩”号舰长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命令，声音通过内部通讯系统传遍全舰：“……命令！我舰及僚舰，转向左舵15度，航速降至10节……为……民用船只……让出航道。”
“顺安号”指挥室内，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通讯频道里传来的，对方舰长那充满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命令。
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几乎虚脱的寂静。
周晓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小陆在频道那头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屏幕海图上，代表两艘美军舰艇的光点，开始缓缓转向、减速，与“启明星号”的航线错开。
那艘庞大的LNG船，毫无阻碍地、平稳地驶向了蔚蓝的公海。
林默缓缓放下通讯麦克风，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晃了一下，但随即站稳。他走到舷窗边，看着外面广阔无垠的大海。
海上的不速之客，暂时退去了。
但他知道，这场较量，远未结束。星冕会的黑影，依然笼罩在航路的前方。
只是今夜，在这马六甲，是他赢了这一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