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辛辣鲜香的蒸汽氤氲开来，混合着米饭清甜的热气，笼罩出一片温暖的模糊。
乐识珞将最后一份淋着红油、撒着翠绿葱花的麻婆豆腐端上桌时，琪亚娜已经捧着碗，眼睛亮晶晶地坐在桌边等着了。
“我开动啦！”她欢呼一声，筷子精准地伸向盘中最嫩的一块豆腐。
乐识珞解下围裙，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就着软硬适中的米饭，吃得鼻尖冒汗，脸颊微红，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他自己却没动筷子，只是看着她吃，仿佛这就是最好的下饭菜。
餐厅里一时只有碗筷轻碰和电视里传来的细微广告声。温暖的灯光，美味的食物，还有对面的人，一切都恰到好处，构成了“家”最完美的注脚。
然而，在这片宁静温馨之中，琪亚娜扒饭的动作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她戳着碗里的米饭，像是无意识地，将几颗米粒拨过来，又拨过去。
刚才还闪闪发光的蓝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不易察觉的阴霾。
乐识珞注意到了她的安静，刚想开口问她是不是豆腐太辣了，却见她忽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恍惚和不易察觉的担忧，轻声问道：
“喂…识珞…你说…小兮和小榕他们两个…”
话没有说完，但尾音里那细微的颤抖和骤然低落的情绪，已经说明了一切。
乐识珞瞬间就明白了。
明白她为什么在这样温馨的时刻，突然想起了那两个“未来”的孩子。
明白她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为何会突然涌起不安的迷雾。
因为她是母亲。
因为母亲就是这样。即使身处最安稳的幸福之中，也会无法控制地担心起远方的孩子是否吃饱穿暖，是否一切安好。
更何况，他们是以这样一种近乎“抛下”的方式，从孩子们的未来突然消失，回到了过去。
这对任何一个母亲而言，都是最深重的、无法言说的恐惧和愧疚。
乐识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越过餐桌，伸手过去，用指节轻轻蹭了蹭她微凉的脸颊。
“傻猫猫，”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又在瞎想什么？”
他顿了顿，脸上非但没有担忧，反而露出一丝没好气的、甚至是“嫌弃”的表情，当然，这表情完全是给那对不省心的儿女的。
“担心那俩小没良心的？呵，我敢打赌，他们两个现在好得不得了，说不定压根就没发现他们伟大的老爹老妈‘失踪’了。”
琪亚娜眨了眨眼，似乎没跟上他的思路：“……啊？”
乐识珞收回手，拿起自己的筷子，语气变得酸溜溜的，像是在抱怨两个抢走了自己最爱玩具的坏小子。
“你忘了？小榕那个混小子，从考上大学第一天起，眼里除了他的芽衣阿姨，还有谁？三天两头往教师办公室跑，美其名曰请教问题，那点小心思全校都快知道了。”
“还有小兮那妮子，”他说起女儿，语气更“痛心疾首”了，“好的不学，尽学她哥！跟着一起往那边凑，我看她不是去请教问题，是去跟她哥当情敌吧！！”
“这两个逆天兄妹，眼里就只有他们亲爱的芽衣老师，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怕是早就被忘到脑后咯。”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摇着头，夹了一筷子豆腐放进嘴里，嚼了几下，才嘟囔着补充道。
“说不定他俩现在正凑在一起，商量周末怎么约芽衣阿姨出去吃饭，压根没空想我们为什么没打电话呢。”
这一长串带着浓浓醋意和调侃的抱怨，像一阵轻风，吹散了琪亚娜眼中凝聚的迷雾。
她想象了一下那对活宝兄妹围着芽衣献殷勤、而芽衣大概率是无奈又温柔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是啊…那两个孩子，早就不是需要紧紧牵着手、一刻不离视线的小不点了。他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世界，而那个世界里，充满了他们喜爱和想要靠近的人。
乐识珞观察着她的神色，知道她听进去了，语气重新变得柔和而笃定：“所以，别瞎担心了。他们很好，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好。说不定……”
他忽然拖长了语调，眼底闪过一抹只有琪亚娜才懂的、坏心眼的笑意：“说不定他们太独立了，独立到让我们俩显得很多余。”
“喂，傻猫猫，我们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给自己找点新事做？比如…研究一下三胎计划？”
“噗——！”琪亚娜差点被米饭呛到，脸颊刚褪下去的红晕“噌”地一下又烧了起来，比刚才被辣到时还要红。
她抓起旁边的冰可乐猛灌一口，冰得她一个激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我现在才多大！？”
什么三胎计划！这个不正经的家伙！
可是…可是心里那份因为突然思念孩子而产生的空洞和不安，却真的被他这番插科打诨和醋意满满的抱怨给填满了，驱散了。
她知道的。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所以他用他的方式告诉她：孩子们很好，他们有自己的人生，而他们，拥有彼此。
乐识珞看着她重新恢复精神、甚至有点炸毛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不再逗她，只是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琪亚娜低下头，扒了一口裹满酱汁的米饭，辛辣的味道在舌尖绽开，一直暖到了心里。
是啊，担心是难免的。因为她是母亲。
但没关系。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
她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个嘴上抱怨着儿女“没良心”、眼神却温柔得能包容她所有不安的男人，脚尖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腿。
“喂。”
“嗯？”
“明天中午的便当，我还想吃麻婆豆腐。”
乐识珞挑眉：“这位同学，你是打算腌入味吗？”
“要你管！”琪亚娜哼了一声，嘴角却高高地扬着，再也放不下来了。
窗外的夜色温柔降临，屋内的灯光温暖依旧。关于未来的那一点点不确定的忧虑，悄然融化在了这份寻常的、有着辛辣香气的晚餐里。
他知道她为何低落，因为她是一位母亲。
而他之所以不担心，因为他是她和孩子们的父亲。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