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层的阴风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刑柱森然林立如枯骨森林。每根柱身都缠着断裂的锁链,锁扣深陷骸骨的琵琶骨,那些披甲的躯体保持着挣扎的姿态,胸口的青铜铃正随着风势轻晃,铃舌的指骨上刻着极小的“四”字,碰撞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甲叶摩擦声,像极了行军时的甲胄交响。
“是陈家军的玄甲。”阿鸾的灭生剑悬在半空,玄光扫过最近一具骸骨的肩甲,那里的梅花烙印虽已锈蚀,轮廓却与父亲断箭上的印记分毫不差,“这些是三百年前镇守西漠的先锋营。”
话音未落,最东侧的刑柱突然剧烈震颤,锁链哗啦绷直,骸骨空洞的眼眶里燃起幽蓝鬼火。它猛地抬头,胸口的青铜铃发出尖锐的颤音,指骨铃舌竟在瞬间化作完整的手指,死死攥住了阿鸾的剑穗。
“小心!”沈砚的守心剑斜刺而来,青金色剑气斩断那截鬼指的刹那,整排刑柱都开始摇晃。所有骸骨同时转头,鬼火在眼眶里灼灼燃烧,披甲下的骨节发出咔咔脆响,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正在重新拼接这些破碎的躯体。
“影首用镇魂铃拘了他们的残魂。”沈龙的骨刀在掌心转出银弧,刀身的镇魂符文亮起时,最近的几具骸骨突然僵住,“这些铃里灌了子母煞,母煞在影首手里,子煞附在铃上——他在逼英灵弑亲!”
秦风的刀劈出三道金芒,斩向扑来的骸骨。刀刃与玄甲相撞的瞬间,他突然闷哼一声,刀身竟被震出三道新的裂纹。那具骸骨的拳骨上还套着半截护腕,上面刻着的“秦风”二字赫然入目,正是他父亲当年从军时的旧物。
“爹?”秦风的刀顿在半空,骸骨的鬼火突然黯淡下去,拳骨在他肩头轻轻一碰,竟缓缓退回刑柱,胸口的青铜铃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是残存的神智!”沈砚剑锋一转,护在秦风身前,“他们还认得龙血后裔!”
阿鸾突然注意到最高的那根刑柱,柱顶悬着枚生锈的虎符,符身缠着的布条在风中展开,露出里面的血字:“先锋营三百,以骨为薪,以血为引,守逆鳞,候少主。”
“是父亲的军令!”阿鸾的灭生剑突然暴涨,玄光如瀑布般浇在那具骸骨上。披甲躯体剧烈震颤,锁穿透琵琶骨的刹那,竟从骨缝里渗出朱砂色的血珠,滴落在地凝成朵梅花,与她掌心的印记完全重合。
骸骨缓缓抬头,鬼火中浮现出张模糊的面容,竟是父亲家书里提过的先锋营统领陈猛。他突然单膝跪地,青铜铃里飘出缕青烟,在空中凝成行血字:“将军骨在鼎下,逆鳞附饕餮心。”
“鼎下?”阿鸾心头一震,突然想起第三层炸裂的青铜鼎,“难道父亲的尸骨……”
“别听他胡说!”影首的声音从刑柱深处传来,黑袍如墨的身影踏着骸骨走来,断剑上的血珠滴落在地,竟让那些散落的骨片重新拼凑成孩童的模样,“陈猛早就被饕餮啃食得只剩半截骸骨,这不过是我用他的指骨炼的皮影!”
陈猛的骸骨突然发出愤怒的咆哮,伸手抓向影首的咽喉。可他刚迈出半步,胸口的青铜铃就猛地炸开,残魂化作无数流萤消散在风中。最高的刑柱轰然断裂,虎符落地的瞬间,竟从中滚出颗暗金色的鳞片,边缘泛着血丝,正是饕餮逆鳞!
“找到了!”秦风刚要去捡,逆鳞突然腾空而起,贴在最西侧一具骸骨的后心。那具骸骨始终没有动静,此刻却缓缓转身,玄甲下露出半截玉佩,上面刻着的“鸾”字,是母亲亲手为阿鸾刻的生辰礼。
“娘?”阿鸾的声音发颤,灭生剑险些脱手。那具骸骨的肩头有个贯穿伤,形状与影首胸口的梅花疤完全一致,鬼火在眼眶里明明灭灭,仿佛在挣扎着辨认眼前的人。
影首突然狂笑起来,断剑指向那具骸骨:“你母亲当年刺我这一剑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饕餮的残魂附身三百年!她现在就是逆鳞的容器,你敢动她,就是毁了唯一能克制饕餮的东西!”
骸骨的后心突然亮起红光,逆鳞上的血丝渐渐蔓延,竟在玄甲上画出饕餮的兽纹。它猛地抬手,指甲化作利爪抓向阿鸾,动作间却刻意避开了她掌心的梅花烙印,鬼火中似有泪水滴落。
“她在抵抗!”沈砚的守心剑与阿鸾的灭生剑同时出鞘,二色剑气在半空织成结界,“逆鳞在吞噬她的残魂,必须尽快剥离!”
秦风的刀突然插进那具骸骨的脚下,龙血顺着刀刃渗入地砖,骨缝里竟冒出无数只细小的手,托着逆鳞缓缓上浮。可就在逆鳞即将脱离骸骨的刹那,影首的断剑突然掷出,刺穿了秦风的肩胛。
“龙血后裔的血,最适合做逆鳞的养料!”影首狞笑着结印,秦风伤口的血珠突然倒飞,全部汇入逆鳞,“陈家丫头,你选吧——是救被附身的母亲,还是救龙血最后的血脉?”
骸骨的利爪突然停在阿鸾眼前,鬼火剧烈摇曳,后心的逆鳞发出刺耳的嗡鸣。阿鸾看见母亲的残魂在骸骨里挣扎,她正用最后的力气掰动自己的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流出的血珠落在阿鸾脚边,竟与父亲断剑上的血书融成一片。
“爹的血书……娘的血珠……”阿鸾突然握紧双剑,玄光与青芒同时灌入骸骨体内,“你们说过,陈家军从没有选择题!”
逆鳞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将整层骨室照得如同白昼。阿鸾在强光中看见三百年前的画面——母亲抱着刚出生的她跪在镇魂塔下,父亲将虎符塞进她襁褓,逆鳞正贴在她的后心,母亲的血与她的血顺着鳞片交织,在塔壁上刻下完整的梅花结界。
“原来……逆鳞早就认主了。”阿鸾的掌心与逆鳞同时发烫,母亲骸骨上的饕餮纹正在消退,“娘把逆鳞种在我身上,她自己……是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才被附身的!”
影首的脸色骤然扭曲,他猛地扯断黑袍,胸口的梅花疤突然裂开,钻出无数只黑色的虫蛊:“既然如此,就让你们母女一起给饕餮献祭!”
虫蛊落地化作黑雾,竟在骨室中央凝成饕餮的头颅,巨口张开的瞬间,阿鸾突然听见父亲的声音从黑雾深处传来,沉稳如昔:“阿鸾,逆鳞要饮够七窍血才能觉醒——”
话音未落,饕餮的巨口已经咬下。阿鸾将母亲的骸骨护在身后,灭生剑与守心剑交叉成十字,却见逆鳞突然从她掌心飞出,撞向饕餮的咽喉。就在两物相撞的刹那,逆鳞上突然裂开道缝隙,里面露出半张婴儿的脸,眉心的梅花烙印与孩子长命锁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是……我弟弟?”阿鸾的瞳孔骤然收缩,三百年前母亲跃入暗河时,怀里明明抱着两个襁褓。
饕餮发出震耳的咆哮,黑雾中伸出无数只骨爪,竟开始撕扯自己的咽喉。影首的虫蛊突然失控,纷纷掉头钻进他的七窍,黑袍下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不可能……逆鳞里怎么会有龙血双子的魂魄……”
骨室突然剧烈摇晃,第四层的地砖全部裂开,露出底下更深的黑暗。阿鸾看见无数具陈家军的骸骨正在黑暗中行军,最前方的将军骑在白马上,玄甲在微光中泛着冷光,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父亲。
“第五层……是镇魂塔的阵眼。”父亲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穿透时空的力量,“阿鸾,带着逆鳞来见我,记住,永远不要相信镜子里的影子。”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饕餮的头颅突然炸开,影首的惨叫声里混着婴儿的啼哭。阿鸾接住倒飞回来的逆鳞,发现鳞片内侧多了行血字:“影首不是人,是饕餮的倒影。”
孩子的长命锁突然飞向第五层的入口,金光在黑暗中拉出长长的弧线,照亮了梯级上的新刻痕——那是无数个重叠的“鸾”字,笔迹温柔,分明是母亲的手书。
沈砚握住阿鸾的手腕,守心剑的青芒里映出她眼底的泪光:“下去吗?”
阿鸾低头看着掌心的逆鳞,鳞片里弟弟的脸正在对她微笑。她将两块玉牌合在掌心,父亲的断箭与母亲的锦缎同时发出轻鸣,仿佛三百年的等待,终于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刻。
“下去。”她踏上第五层骨梯的瞬间,逆鳞突然发烫,在她手臂上烙下完整的龙形印记,“这一次,我们一起回家。”
梯级深处传来流水声,像极了暗河的呜咽。阿鸾的灭生剑劈开前方的黑雾,赫然发现第五层的骨壁上嵌满了铜镜,每个镜面里都映出她的身影,只是那些影子的眼睛,全是饕餮的竖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