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拖地的声响在梅林里织成张密网,每一声都像冰锥敲在秦风后颈的碎发上。他将阿鸾和小宇往梅树后推了推,沈砚的断剑突然横在他身前,剑刃上的梅枝纹在月光里泛着冷光:“我断剑能挡三招,你带他们走。”
“走不了。”秦风的指尖抚过脖颈的梅痕,那里的温度正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远处的锁链声突然变了节奏,不再是拖沓的拖拽,而是急促的震颤,像有什么东西正被拖拽着穿过梅林,枝桠断裂的脆响里,混着极轻的铃铛声——和小宇金链上的铃铛音色截然不同,更尖细,像淬了冰。
阿鸾怀里的小宇突然打了个寒颤,后颈的印记亮得发青。她低头时,看见自己半枚银镯的缺口处凝着层白霜,霜花的形状竟与归鸾姑姑手札里画的影阁图腾一模一样。“这霜……”她的指尖刚触到银镯,就被冻得缩回手,那寒意顺着指尖爬上去,在小臂内侧凝成道浅浅的梅枝状白痕。
“是影阁的寒息术。”沈砚突然按住自己的手腕,那里有道旧伤,是小时候被父亲失手用剑柄砸的,此刻正渗出细密的血珠,“我爹手札里说,练这种功夫的人,呼出的气都带着冰碴,能冻住人的血脉。”
话音未落,三棵老梅树突然同时炸裂。冻土飞溅中,三条黑影踩着断枝飘过来,脚踝处的锁链缠在梅树干上,链节碰撞的脆响里,果然有冰碴落地的轻响。为首的黑影摘下兜帽,露出张被冰霜覆盖的脸,只有左眼是完好的,瞳孔里映着轮残月,像极了秦苍玄甲上的月牙凹陷。
“秦风?”独眼人笑起来时,嘴角的冰碴簌簌往下掉,“归鸾那女人没告诉你,她当年偷的不仅是孩子,还有影主的半颗心吗?”
秦风的胸口突然像被冰锥刺穿。他想起归鸾教他刻第一块木牌时,指尖总是缠着圈薄纱布,血渗出来染红了木牌,她却说:“风儿你看,这样梅花就有根了。”那时她呼出的气也带着淡淡的白,他以为是寒潭边太冷,此刻才惊觉那白气里,或许藏着和眼前这人一样的冰碴。
“你的呼吸……”阿鸾突然指着独眼人,声音抖得不成调,“和归鸾姑姑临终前一样,都带着梅香,只是你的更香,像……像被冻住的龙血梅。”
独眼人的动作猛地一滞。他低头看着自己缠着锁链的手腕,那里的皮肤呈现出冻裂的红痕,像极了龙血梅树皮的纹路。“她终究还是把寒息术传给了你。”他的锁链突然绷直,链尾的骷髅头喷出白雾,“可惜啊,她到死都不知道,这功夫练到极致,心会变成冰,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
“你胡说!”小宇突然在阿鸾怀里尖叫,后颈的印记迸出金光,竟在地上灼出个小小的“鸾”字。独眼人看到那字的瞬间,左眼突然流出两行血泪,滴在锁链上,竟烫出串白烟。
就是这个微小的停顿,秦风已经扑了上去。他没有龙血刀,只能攥紧拳头,指骨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是归鸾教他的近身搏击术,她说:“真正的力气藏在骨头里,就像梅花的根,埋在冻土下也能发芽。”他的拳头带着梅痕的温热,砸在独眼人胸口时,果然听见冰层碎裂的脆响。
但独眼人的锁链更快。秦风躲开喉咙的瞬间,锁链缠住了他的右臂。冰寒顺着皮肉往里钻,他感觉血液都快冻住了,恍惚间竟看见归鸾躺在寒潭里,头发上结着冰,却还在对他笑,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她的脸:“风儿,记住,冰化了就是水,能浇活梅花的。”
这个记忆让他的拳头慢了半分。独眼人趁机抬腿踹在他小腹上,秦风倒飞出去,撞在棵梅树上,喉头涌上的腥甜被他硬生生咽下去,却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口呼吸都带着冰碴划过气管的疼。
“归鸾的半颗心在你身上,你以为能逃得掉?”独眼人步步逼近,锁链在地上拖出道冰痕,“她当年用自己的血喂你,就是想让你成为新的容器,可惜啊……”他突然看向阿鸾,“她算漏了这丫头脖子上的银镯。”
阿鸾下意识捂住后颈的银镯。那半枚镯子突然变得滚烫,烫得她几乎要扔掉,却在触及皮肤的地方,烫出串细密的梅花印——和归鸾手札里夹着的那片干枯花瓣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那是影阁圣女的信物。”沈砚突然用断剑撑着地面站起来,他的手背已经冻得发紫,却死死盯着独眼人,“我爹手札最后一页画着,银镯合璧时,能解寒息术的冰毒。”他的断剑突然指向独眼人的左眼,“你就是当年看守圣女的冰卫,对不对?你眼窝里的不是眼珠,是影主给你的冰珠!”
独眼人发出刺耳的狂笑。他猛地抠出左眼,果然是颗透明的冰珠,里面冻着半片绿萼梅瓣。“归鸾把圣女的血混进了这孩子的胎里,”他将冰珠抛向空中,“却不知圣女早就把另一半银镯,给了沈家那老东西的儿子。”
沈砚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父亲临终前塞给他块温热的银片,说要等个戴半枚银镯的姑娘,把这半片给她拼起来。那时父亲的手也像此刻的独眼人一样,冻得发紫,掌心却有个梅花形状的烫痕。
冰珠在空中炸开的瞬间,秦风突然扑到阿鸾身前。冰碴像针一样扎进他后背,他却感觉脖颈的梅痕在发烫,烫得他忍不住大口喘气,呼出的白气里竟带着淡淡的梅香。那些梅香落在阿鸾和沈砚身上,他们冻僵的手指突然有了知觉。
“归鸾的半颗心在护着你们。”独眼人的锁链突然全部缠上秦风的身体,“可她护得住一时,护得住你们知道真相吗?比如……秦风你其实是影主和归鸾的孩子,而小宇,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
秦风的呼吸彻底乱了。他想起归鸾总在寒潭边对着月亮发呆,说:“风儿你看,月亮有圆有缺,就像人心,不可能全是好的。”那时她抚摸他心口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现在想来,或许她是在确认,那里面跳动的,究竟是谁的半颗心。
锁链越收越紧,冰寒顺着血管往心脏爬。秦风却在剧痛中笑了,笑声震落了梅枝上的残雪:“你错了,无论是谁的心,只要养过龙血梅,就会开出热的花。”他突然低头,用牙齿咬住缠在手腕的锁链,齿间渗出的血滴在链节上,竟融出个小小的梅花印。
阿鸾和沈砚同时反应过来。阿鸾解下银镯抛给沈砚,沈砚接住的瞬间,两半银镯“叮”地合在一起,爆出的金光像团火焰,将独眼人的锁链烧得通红。那些被冻住的梅枝突然抽出新芽,嫩绿的叶片上,竟都映着归鸾的侧影。
独眼人发出绝望的嘶吼。他看着自己被金光灼出的伤口,那里长出细小的梅根,正往骨头里钻。“影主不会放过你们的!”他最后看了眼小宇,左眼的空洞里流出的不再是血,而是透明的汁液,像融化的冰,“他已经带着真正的归鸾殿地图来了,就在……”
话没说完,他的身体突然化作无数冰屑,被风吹散在梅林里。只有那条锁链留在地上,链节里嵌着的细小指骨,正慢慢变成梅核的形状。
秦风瘫坐在地上,后背的冻伤火辣辣地疼。他看着沈砚和阿鸾手里合璧的银镯,上面的梅花纹正缓缓旋转,转出归鸾殿的全貌——原来沈砚父亲手札里的地图是假的,真正的地图藏在银镯里。
“影主……”阿鸾的银镯突然指向梅林深处,“归鸾姑姑的手札里说,影主身上有朵会流血的梅花印,在……”
她的话被更密集的锁链声打断。这次的声音不是来自一个方向,而是四面八方,像有无数人正拖着锁链,朝着梅林中心围拢过来。秦风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梅痕,那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仿佛有朵花正在皮肤下缓缓绽开。
沈砚突然将断剑插进地里,剑柄上的纹路与银镯的地图重合在一起。“这里是归鸾殿的祠堂旧址,”他的呼吸也乱了,“我爹说过,祠堂下面埋着归鸾的本命梅,只要用……”
他的话被秦风突然捂住嘴。秦风的耳朵贴在冻地上,能听见泥土深处传来极轻的心跳声,像无数颗心脏在同时搏动,节奏竟与他胸口梅痕的发烫频率,完全一致。
“他们不是来抓我们的。”秦风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们是来……挖树的。”
远处的锁链声突然变了调,像有人在吟唱古老的歌谣。阿鸾怀里的小宇突然咯咯笑起来,伸出小手指向天空,那里的残月周围,不知何时聚拢了无数萤火虫,翅膀扇动的频率,竟与祠堂地下的心跳声,渐渐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