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朱槿路过大明殿,来到文渊阁。。
殿宇巍峨的飞檐下,琉璃瓦在残阳里泛着冷光,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墨香与旧书卷的气息。
朱槿先是看见常遇春站在文渊阁前的空地上,他身披亮银甲,正指挥士兵们清点队列。
队列里的元顺帝后宫妃子、宫女们一眼望不到头,足有数百人之多。
元顺帝后宫向来充盈,光是有封号的妃子就有数十位,再加上伺候她们的宫女、女官,数量更是庞大。这其中,既有平日里为他研墨铺纸的侍女,也有专门陪他修炼房中术的女子,更有那十六天魔舞的舞女。
当初他仓皇逃离大都时,车马有限,一心只想着尽快脱身,根本不可能将这众多后宫之人全部带走,只能挑选几位宠妃和亲近宫女随行,因此留下了这大批的妃子宫女,大多穿着素色宫装,脸上带着惊惶与茫然,被士兵们有序地看管着,显然是已经有了处置的章程。
朱元璋早有旨意:“元主昏庸,其罪不在妇孺。着人清点人数,愿归乡者发路费遣返,愿留者编入教坊司为乐工,不得苛待”。
具体而言,便是依循旧例:出身勋贵世家的后妃,若愿归降,可保留部分体面,被安置在指定宅院里,每日有专人送膳,衣食无忧却无自由,院门常年上锁,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在院内走动;
普通宫女则会被编入织染局、浣衣局等机构,跟着老手艺人学做汉家活计,绣帕、染布、浆洗衣物,凭手艺挣得月钱谋生;
或者编入教坊司,当时教坊司主要负责掌管乐人、乐舞和戏曲等相关事宜,教坊司隶属礼部,专门在庆典或迎接贵宾时演奏乐曲,同时也管理乐户和官妓,规矩森严,在当时还算正规地方。
元顺帝的后宫妃子、宫女们大多自幼学习歌舞,精通音律,很适合进入教坊司从事这些工作,只是从此便要抛却过往身份,以乐工的身份侍奉新朝。
若是不愿留居中原的,会由专人护送北返草原,车马干粮由官府供给,只是走出山海关后,便再难见到中原的亭台楼阁,从此与宫廷繁华彻底隔绝,余生只能在草原的风沙里度过。
常遇春时不时皱着眉呵斥几句,声音洪亮如钟,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抬着头走路!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见队列末尾有个年轻宫女脚步踉跄,还低声啜泣,当即厉声喝道。那宫女吓得身子一抖,赶忙擦干眼泪,加快脚步跟上队伍,脸上血色尽褪。旁边的妃子们也纷纷屏住呼吸,连头垂得更低了,生怕触怒了这位煞气腾腾的将军。
而文渊阁内,徐达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排排书架前。他身上的铠甲沾着些许尘土,却依旧身姿挺拔。几个亲兵正围着他,将一箱箱典籍、图册搬到外面的马车上,箱笼上贴着 “户籍图册”“天文仪器” 的封条。
徐达偶尔伸手拿起一卷宋刻本,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目光沉静,仿佛在透过这些典籍,审视着一个王朝的兴衰。
见到朱槿驾驶的马车缓缓而来,徐达和常遇春都停下了手中的事。
常遇春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抱着胳膊站在原地,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徐达则转过身,目光落在朱槿身上,那双看透了沙场风云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但紧接着,怒意里又掺进了几分无奈,他太了解朱槿的性子,看似跳脱,实则自有分寸。
随后,那复杂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深沉的平静,仿佛在说 “回来就好”。
等马车来到二人身旁,朱槿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衣襟,单膝跪地:“属下见过徐大帅!”
和朱槿预想的疾风暴雨不同,徐达没有大声责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阳光从阁顶的窗棂漏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仿佛能听见远处士兵搬运典籍的脚步声。
过了许久,徐达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有对这小子屡教不改的头疼,有对他平安归来的释然,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 —— 在这乱世里,这般鲜活跳脱的性子,既是难得,也最让人操心。
“我的朱二爷,” 徐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调侃与无奈,“说吧,这次又给我带来什么惊喜?”
站在一旁的常遇春 “嗤” 地笑出了声,抱着胳膊往前凑了凑,显然等着看朱槿如何应对。
朱槿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沉声道:“出来吧。”
帘子被掀开的瞬间,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从车里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蒙古式锦袍,袍子上用金线绣着的狼图腾已有些黯淡,边角处还沾着几处泥污。
他脸上沟壑纵横,带着几分落魄与憔悴,下巴上的胡须杂乱地翘着,可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以及眉宇间残存的威仪,依旧能看出昔日帝王的轮廓。
徐达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瞳孔骤然一缩,按在腰间佩刀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征战沙场二十余年,与元军大小数百战,多少次在军帐中对着舆图分析这位元主的动向,却从未想过会以这般方式见到他。
他下意识地往前踏出半步,铠甲上的铜环 “哗啦” 作响,周身的气场瞬间变得凌厉如刀。
“元主?” 徐达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目光像鹰隼般死死锁在元顺帝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站在一旁的常遇春早已惊得瞪大了眼睛,手里的钢枪 “哐当” 一声杵在地上,枪尖深深扎进青石板。
他猛地转头看向朱槿,粗声粗气地吼道:“朱槿!你竟把这亡国之君给擒来了?!”
元顺帝被徐达的目光看得浑身发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在两位开国大将的逼视下,终究只是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徐达缓缓收回目光,转向单膝跪地的朱槿,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了调色盘。有震惊,有赞许,更有几分后怕。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波澜:“你可知擒获元主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