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合拢，孙连城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楼层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
他没有动，直到数字停在“1”，门再次打开，他才迈步走出。
走廊尽头已空无一人。
那道穿唐装的身影消失得彻底，仿佛从未出现。
他没回头，径直走向办公室，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推开门，他反手锁死门锁，没开主灯，只拧亮了桌角的台灯。
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办公桌一角，刚好盖住电脑屏幕边缘。
他从中山装内袋取出U盘，指尖擦过金属外壳，确认没有划痕或异常触感后，轻轻插入加密端口。
系统启动缓慢，进度条一格格爬升。
他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五点零七分。距离会议还有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
他知道不能再等。
赵立春的电话不是警告那么简单，那是试探，看他会不会收手。
而楼梯口那个身影，绝不是巧合。
有人在盯他，也在盯这份数据。
他必须赶在对方反应过来前，把最关键的证据链闭合。
屏幕加载完毕，本地解析程序自动运行。
这是他自己编写的离线脚本，绕开了市委专网的日志追踪机制。
只要不联网，任何操作都不会留下记录。
他调出“hdb-Zx-07”绿色通道的历史备案库。
这个编号曾出现在妻子无意翻到的那张纸片上，
也是丁义珍最早启用的特殊审批通道之一，名义上用于“重大民生项目紧急推进”，
实际上成了他绕过集体决策、私自批地的核心工具。
系统开始筛选近三年以“旧城改造”名义申报的项目。
七份文件跳出列表，全部标记为“已归档”，但状态异常：
纸质编号缺失，电子签章时间与会议纪要日期不符，且均未经过区常委会讨论流程。
孙连城逐一点开。
第一份，北山片区安置用地调整方案。
原计划面积五十亩，用途为保障性住房建设。
审批稿中，面积改为三百五十亩，用途变更为“商业综合开发配套工程”。
签字栏赫然是丁义珍的电子签名，笔迹特征与此前比对模型吻合度达百分之九十二以上。
他切换至财政拨款凭证扫描件。
同一地块，拨款金额从一千二百万元飙升至八千六百万元，资金流向一家名为“恒远置业”的公司账户。
该公司注册信息显示法人代表为丁义珍妻弟，
注册资本五百万元，实缴资本仅三十七万，却承接了超过两亿的土地开发权。
第二份，东湖新城绿化带征迁补偿案。
原定补偿标准为每亩三十万元，
文件中被修改为每亩一百二十万元，总支出虚增近九千万。
受益企业为“宏远建设”，正是此前妻子在抽屉里看到文件名称的那家公司。
第三份，西郊工业园土地置换协议。
原本是政府主导的产业升级项目，审批稿中却加入了“合作开发”条款，允许私营企业以极低价格取得七十年使用权。
签约方又是恒远置业。
七份文件，每一份都存在相同模式：
面积放大、用途变更、审批跳过常规流程、资金流向关联企业。
更关键的是，这些项目的纸质档案在区档案馆查无存根，只有电子版留存于内部系统，且上传时间集中在深夜或节假日。
伪造者很小心，但不够彻底。
孙连城调出其中一份文件的元数据详情。
创建时间为去年十月十二日凌晨两点十七分，修改者Id为“admin_zl”，Ip地址归属省委信息中心中转节点。
最后一次访问记录显示，三天前有外部设备接入查看，设备型号无法识别，但连接路径与他在财政局发现的资金异常调阅路径一致。
有人在清痕。
他迅速将七份文件的关键比对结果导出，生成加密pdF文档，命名“hx-21”，嵌入天文望远镜模型底座的微型存储卡中。
那是个自制装置，外表与普通模型无异，内部却藏有可拆卸的微型芯片槽。
他曾用它保存航天院时期的实验数据，如今成了最安全的证据保险柜。
做完这一切，他删除本地缓存，拔出U盘，捏在指间片刻，随即塞进嘴里，用舌头顶住腮内侧。
这不是第一次这么做，早年在单位处理敏感材料时，他就习惯用这种方式应对突击检查。
他关掉电脑，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
街角那辆棕色SUV还在，车窗半降，烟头依旧明灭。
驾驶座上的男人低头看着手机，似乎毫无察觉楼上正在进行的操作。
孙连城收回视线，坐回椅子，打开抽屉，取出一本空白会议记录本。他在第一页写下：
“关于规范绿色通道审批权限的几点建议”；
第二页列了三条提纲：
一、建立跨部门联合审查机制；
二、强制纸质归档与电子系统同步更新；
三、对近三年使用hdb-Zx-07编号的项目开展专项复核。
字迹工整，语气平稳，像一份再正常不过的工作汇报。
但他知道，只要在会上提出这些建议，等于当众质疑丁义珍主持期间的所有快速审批项目。
尤其是“专项复核”这一条，直指核心漏洞。
这是一次试探。
如果丁义珍反应激烈，甚至当场驳回，那就说明他清楚自己问题所在；
如果对方沉默或默认，反而更危险，意味着背后已有更高层打过招呼，准备压下此事。
无论哪种情况，都能帮他判断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看了眼手表：
五点四十一分。
还有四十九分钟。
他重新开机，进入另一个隐藏目录。
这里面存着他尚未完全解析的数据碎片：
跨境支付协议备案清单、反洗钱预警日志、亲属账户开户记录摘要。
这些都是下一步要深挖的方向。
鼠标移向“跨境支付协议备案”查询入口，光标悬停在按钮上方。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他没立刻去接，而是先关闭所有窗口，退出加密程序，才拿起听筒。
“孙区长，会议地点临时调整，改到市委小会议室三。”
是办公室主任的声音，“丁副市长刚到，让您尽快过去。”
“收到。”他答。
放下电话，他盯着屏幕上的查询按钮，手指悬在鼠标上方。
还没来得及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