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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晓玉你疯……”林清砚的话卡在喉咙里。白晓玉没理他,脚尖在地上的茶渍里划了一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尝尝?这‘碧螺春’里,掺了牵机引。”

陈铭浑身一激灵。牵机引是江湖上最阴毒的慢性毒药,入口时只觉微苦,半个时辰后才会发作,浑身筋脉像被丝线勒紧,一寸寸扯断,死状比凌迟还难看。他猛地看向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杯沿上的水渍仿佛都泛着青黑。

“张老板呢?”林清砚霍然起身,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茶铺里静得可怕,灶台上的水早沸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却没人管。那个矮胖的身影还蹲在灶台前,姿势僵硬得像尊泥塑。

白晓玉突然笑了,笑声里却全是寒意:“张老板?怕是早就变成后院那堆‘柴火’了吧。”

话音未落,灶台前的“老板”缓缓站了起来。他转过身,脸上的肉在晨光里显得异常浮肿,那双总是眯着的笑眼此刻睁得滚圆,瞳孔里没有丝毫温度。他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指尖划过处,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皱了起来,露出底下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唇红齿白,眉眼间带着股病态的精致,正是断肠书生无肠。他手里还攥着半张面具,缺了颗牙的嘴角在真脸上扯出个诡异的弧度。

“白姑娘好眼力。”无肠慢悠悠地拍了拍身上的蓝布围裙,仿佛那是什么华贵的锦缎,“本来想让这两位走得安详些,偏被你搅了局。”

陈铭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想起张老板总说自己女儿在乡下读书,每次提起都笑得满脸褶子;想起上次自己办案晚了,老板硬塞给他两个热馒头,说“家里婆娘蒸多了”。他猛地看向后院,柴房的门虚掩着,缝隙里似乎透出点暗红色的东西。

“你杀了他?”陈铭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怒。张老板是个连鸡都不敢杀的老实人,一辈子守着这间茶铺,从未与人结怨。

无肠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什么高深的学问:“他挡路了。我要借他的铺子用用,他不肯,还大喊大叫,扰了我的兴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铭和林清砚,像在打量两件有瑕疵的瓷器,“不过也多谢他,这身皮囊倒是很像回事,你们竟没察觉。”

白晓玉突然将手里的布鞋砸了过去,这次无肠没躲,布鞋在他胸前弹了一下落在地上。“你疯了?”白晓玉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杀柳树村的人不够,还要对他们下手?陈铭是个窝囊废,林清砚是个愣头青,杀他们有什么意思?”

无肠笑了,清朗的笑声在血腥味隐隐的茶铺里回荡,格外刺耳:“窝囊废?愣头青?”他走到桌边,用指尖蘸了点陈铭杯里的残茶,放在舌尖舔了舔,眯起眼回味,“可他们幸运啊。你看陈铭,官不大,却有温柔的妻子,刚出世的儿子,活得像条被温水泡着的鱼,没什么大本事,却也没遭过大罪。还有林清砚,”他看向脸色煞白的少年,“医术学得半吊子,偏偏有人护着,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却能平平安安长大。”

他突然收了笑,眼神冷得像冰:“我最恨这种人。不算顶尖好,也不算彻底坏,偏偏占着幸运的位置,活得安稳妥帖。我就是要让他们死,或者……让他们活着比死还难受。”他抬手拂过桌面,指尖带起一道淡青色的烟雾,“比如,让陈铭亲眼看着妻儿出事,却什么都做不了;让林清砚治好无数人,最后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废人。”

白晓玉脸色骤变,猛地抽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刀,却被那道青烟拦住。烟雾遇刀光竟不散,反而像有了生命似的,顺着刀刃往上爬。她急忙后退,鼻尖萦绕着一股甜腻的香气,头晕目眩间,突然想起无肠刚才的话——他要让陈铭痛苦一生。

痛苦一生……比死更难受……

“不好!”白晓玉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陈铭,你家!”

陈铭浑身一震,手里的茶杯“哐当”落地。他想起出门前,妻子抱着襁褓里的儿子送他到门口,儿子还抓着他的手指笑,口水蹭了他满手。李小姐性子柔,连大声说话都不会,此刻说不定还在院里晒被子……

林清砚也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摸药箱:“我去通知嫂子!”

“晚了。”无肠慢悠悠地整理着袖口,仿佛在欣赏自己新做的衣裳,“我来之前,已经让‘老朋友’去‘拜访’陈大人的家了。放心,不会立刻杀了她们,只会让她们……慢慢等。等陈大人回去的时候,正好能赶上最精彩的部分。”

白晓玉看着那道越来越浓的青雾,知道硬闯只会中毒。她急得眼角发红,突然瞥见灶台边的火钳,反手抄起就朝无肠扔过去,同时冲陈铭大喊:“后门走!我拖住他!”

火钳带着风声砸过去,无肠侧身避开,青雾却趁势弥漫开来。陈铭一把拽住要冲上去的林清砚,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他们冲出茶铺后门时,听见白晓玉的怒喝混着无肠的轻笑传来,还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像极了茶杯落地的脆响。

清晨的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急促的脚步声。陈铭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累,也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一种铺天盖地的恐慌——他总以为自己够谨慎,够本分,就能护着家人安稳度日,却忘了在无肠这种疯子眼里,安稳本身就是罪过。

林清砚跑得比他快,少年人的腿长,此刻却几次差点绊倒。“陈大哥,快点!嫂子肯定没事的!”他喊着,声音却在发颤。

陈铭没说话,只是拼命往前跑。晨露打湿了他的官靴,沾在裤脚冰凉刺骨,像极了那杯没喝下去的毒茶。他想起白晓玉扔到他脸上的那只鞋,粗糙的布面还带着她身上的气息,此刻却觉得那力道里藏着千钧重的提醒——这世道,哪有什么不费力气的幸运,想护着的人,总得用命去搏。

远处,自家宅院的方向隐约传来几声狗吠,陈铭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脚下的速度更快了,几乎要飞起来。

白晓玉的身影像片被风卷动的红叶,掠过三道屋脊,陈铭家那方小小的院落已在眼前。她足尖点在墙头,心里的火还没压下去,视线扫过院内的瞬间,却突然僵住了。

院门虚掩着,门闩断成两截落在地上。院子里静得反常,晾衣绳上的素色布衫还在晨风里晃,石桌上的瓦罐翻倒,米汤泼了一地,结了层薄薄的白膜。最让她心惊的是,正屋的门槛上坐着个人——是那个瘸腿的少年,三郎。

他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右腿不自然地伸着,枣木拐杖斜倚在门框上。怀里抱着个襁褓,正是陈铭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孩子大概是饿了,小声哼哼着,他低头看着,嘴角弯着抹极浅的笑,可那笑意却没到眼底。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嘴,唇角沾着暗红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滴,在胸前的棉袄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陈铭的妻子李小姐躺在他脚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发髻散了半边,显然是昏迷了过去,额角有块青紫的瘀伤。

“三郎?”白晓玉的声音有些发紧。她从墙头跃下,落地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像淬了血的琉璃,映着晨光,泛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少年抬头看她,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孩子往胸前紧了紧,那沾满血污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安抚怀里的婴孩。孩子被他的动作弄醒了,“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铭和林清砚撞开虚掩的门冲了进来。“娘子!孩子!”陈铭一眼就看见地上的妻子和三郎怀里的孩子,以及少年嘴角的血——那瞬间,他脑子里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看见有人抱着他的孩子,满身是血,而妻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放开我儿子!”他像头被激怒的困兽,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平日里温吞的性子、官场磨出的沉稳,在这一刻碎得片甲不留。他甚至忘了自己武功平庸,忘了对方可能是传闻中能下毒、能断人筋的三郎,只凭着一股蛮力冲过去,抬脚就朝少年胸口踹去。

这一脚又快又狠,带着豁出去的决绝。白晓玉想拦已经来不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三郎单薄的身子像片落叶似的被踹飞出去,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他怀里的襁褓脱手飞出,陈铭眼疾手快,扑过去稳稳接住,紧紧抱在怀里,手还在抖。

“哇——”孩子哭得更凶了,小脸皱成一团。陈铭连忙拍着哄,目光却死死盯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三郎,眼里全是血丝:“你对我娘子做了什么?!”

三郎扶着门框站起来,嘴角又溢出些血,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他咳了两声,右手捂着胸口,脸色白得像纸,可那双眼看着陈铭怀里的孩子时,竟还弯着,带着抹说不清的笑,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在嘲讽。

“陈大哥,先看看嫂子!”林清砚早已冲到李小姐身边,手指搭上她的脉搏,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松了口气,“只是被打晕了,没性命危险!”

白晓玉走到三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少年的棉袄后背破了个洞,隐约能看见渗出来的血,显然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她注意到他握着拐杖的左手在微微发颤,指缝里还沾着些黑褐色的东西,凑近闻了闻,是种极淡的、带着苦杏仁味的药渣——那是断肠书生的手下常用的迷药。

“他们来了多少人?”白晓玉的声音冷下来。

三郎没回答,只是抬起头,看着陈铭怀里渐渐止哭的孩子,忽然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动作笨拙得像个不懂事的孩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阵极轻的笑声,气若游丝。

“你笑什么?”陈铭怒视着他,怀里的孩子被他的语气吓到,又开始哭。

白晓玉突然心头一震。她想起刚才在茶铺,无肠说“已经让老朋友去拜访”,以那疯子的性子,派来的绝不会是等闲之辈。三郎身上的伤、嘴角的血、指缝里的药渣……还有李小姐只是昏迷,孩子安然无恙——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她刚想开口,却见三郎晃了晃,像根被风蚀的芦苇,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枣木拐杖“哐当”落地,滚到陈铭脚边,杖头磨损的地方,沾着些暗红的碎屑,细看竟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林清砚刚要过去,被白晓玉拦住。

“别碰他。”她蹲下身,探了探三郎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眉头紧锁,“还有气,伤得很重。”她瞥了眼陈铭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李小姐,最终把目光落在三郎倒下的地方——他刚才坐着的门槛上,除了血迹,还散落着几粒没吃完的糖,是昨天她塞给他的那几块。

陈铭抱着孩子,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又看看安然的妻儿,脑子里乱糟糟的。刚才那股冲昏头脑的怒火退去后,只剩下一片茫然和后怕。他踢出去的那一脚有多狠,他自己清楚,可那少年倒下时,眼里分明没有恨,只有种……解脱般的疲惫。

“晓玉,他……”

“先救你娘子。”白晓玉打断他,声音有些沉,“至于他……等他醒了再说。”她站起身,望着院门外初升的太阳,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无肠的人被解决了,妻儿平安,可三郎这副模样,显然是硬拼过一场。那满身的血,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无肠手下的?

她想起三郎抱着孩子时那抹诡异的笑,突然觉得,这瘸腿的少年,或许比传闻中更复杂,也更……让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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