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清晨，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空气中带着一夜沉淀后的清冷。林知意独自驾车前往机场，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一如她此刻有些纷乱的心绪。
她起得很早，几乎是天色未亮就已醒来。对着衣帽间里琳琅满目的职业套装，她罕见地犹豫了许久。最终，她选择了一套剪裁利落的深蓝色西装套裙，内搭简洁的白色丝质衬衫，既符合正式场合的庄重，又不失干练与优雅。她化了比平时稍显精致的淡妆，用口红提亮了些许气色，试图用外在的妥帖来掩盖内心的波澜。
周敏已将航班和酒店信息发给了她。果然，如同她隐约预感的，航班是同一班，座位相邻，酒店也是同一家，房间甚至在同一楼层。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符合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也让她那句“一起过去”的邀请，落实得无处可逃。
到达机场国际出发大厅，时间尚早。林知意办理好登机手续，托运了行李，正准备前往贵宾休息室，一抬眼，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延舟就站在不远处的立柱旁，似乎也是刚到。他穿着一身熨帖的炭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肃，多了几分出差的从容。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在机场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视线精准地穿越熙攘的人群，落在了她身上。
那一刻，林知意感觉自己的呼吸微微一窒。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打量？那眼神深邃依旧，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些难以名状的东西，像是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他收起手机，迈步朝她走来。步伐沉稳，身姿挺拔，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自成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早。”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清晨的沙哑。
“早，陆总。”林知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微微颔首。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掠过她精心描画过的眉眼和唇色，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语气平淡无波：“时间还早，去休息室等吧。”
“好。”
两人并肩走向贵宾休息室。一路无话，气氛却并不算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平静。他们都刻意维持着工作伙伴的距离，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因为这次“一起”的行程，而变得不同。
进入休息室，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陆延舟要了一杯黑咖啡，林知意则点了一杯温水。
“资料都带齐了？”陆延舟抿了一口咖啡，目光落在她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上，开启了工作模式。
“嗯，联盟的标准草案，我们自己的技术白皮书，还有应对‘天枢’可能质疑的q&A，都准备好了。”林知意打开公文包，示意了一下里面整齐的文件。
“嗯。”陆延舟点了点头，视线却并未离开她的脸，忽然问了一句与工作无关的话，“吃过早餐了吗？”
林知意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回答：“……喝了一杯牛奶。”她早上确实没什么胃口。
陆延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招来了服务生。
“一份燕麦粥，一份全麦面包，再加一份水果拼盘。”他对着服务生吩咐道，语气自然得仿佛理所当然。点完，他才看向林知意，解释道：“会议强度会很大，空腹容易低血糖。”
服务生很快将食物送了上来，摆放在林知意面前。
看着面前热气腾腾、搭配健康的早餐，林知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他总是这样，在一些细微的地方，记得她的习惯，甚至记得她偶尔会因忙碌而忽略早餐，记得她胃不好，不能空着肚子喝咖啡。
这种沉默的、不带任何言语渲染的关怀，比任何刻意的讨好都更具杀伤力。
“……谢谢。”她低声道谢，拿起勺子，小口地吃了起来。燕麦粥煮得软糯适中，带着谷物天然的香气，温暖了她有些空荡的胃，也悄然软化着她刻意筑起的心防。
陆延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他的咖啡，目光偶尔掠过她低头进食的样子，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坚冰，正在极缓慢地融化。
吃完早餐，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各自拿出电脑，处理着一些紧急的邮件，偶尔就峰会某个可能的议题交换一两句看法。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
但这种沉默，不再充满对抗或疏离，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和谐。仿佛他们本该如此，在奔赴同一个目标的旅途中，各自忙碌，却又共享着同一片空间，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直到登机广播响起。
“走吧。”陆延舟合上电脑，站起身。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登机口。通过廊桥，步入头等舱。空乘微笑着引导他们入座。
果然是相邻的座位。
林知意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陆延舟则坐在她旁边靠过道的位置。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清冽而熟悉的男士淡香，与她记忆中一般无二。
飞机开始滑行，加速，冲上云霄。
失重感传来的一刹那，林知意下意识地握紧了座椅扶手。这是一个她自己也未曾留意过的小习惯。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温暖干燥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紧握扶手的手背上。
只是短暂的一下，如同蜻蜓点水，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移开。
林知意猛地转头看向他。
陆延舟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小屏幕，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只有他放在自己膝盖上的那只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机舱内灯光调暗，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云层之上。
那个短暂到几乎像是幻觉的触碰，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知意所有的心理建设，在她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飞快地转回头，看向舷窗外般洁白的云海，心脏却在胸腔里失了控般地狂跳起来。
脸侧，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热度。
她知道，这场“一起出差”，从踏上飞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脱离了纯粹工作的轨道。
而那个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触碰，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
宣告着某些被压抑已久的东西，即将在这万米高空的密闭空间里，破茧而出。